沉毅一句話,就嚇得這位少將軍,直接跪在了地上。

「欽差大人!」

趙涿深深低頭,沉聲道:「這件事之中,大有誤會!」

他抬頭看向沉毅的車廂,大聲道:「請欽差大人與末將回鳳陽府中,一起查明此事,消解誤會!」

沉老爺半天沒有說話。

片刻之後,才傳出了沉毅幾乎沒有什麼感情色彩的聲音:「什麼誤會?」

趙涿咬牙道:「昨夜欽差行轅失火的事情,一定有什麼誤會,請大人隨末將先回鳳陽去,三天之內,下官一定查明白此事,給大人一個交代!」

沉老爺的車廂里,又沒有聲音了。

駱勇把頭伸進車廂里去,跟沉毅說了一些什麼,過了一會兒之後,才轉身看向趙涿,大聲說道:「趙將軍,我家欽差老爺說了,既然這件事情是誤會,那就沒有什麼可查的了,欽差老爺也沒有說這件事情,跟淮河水師有什麼關係。」

「我家老爺昨天晚上,被火氣給傷了,需要立刻回建康休養,請趙將軍讓開一條路,放我家老爺回建康去。」

聽到這話,趙涿立刻就有些急了,他從地上站了起來,看向沉毅,咬牙道:「欽差大人,還是與末將一起回鳳陽城裡再說罷!」

駱勇又把頭鑽進車廂里,跟沉老爺溝通了一番,然後這位邸報司的司務回頭看著趙涿,威風凜凜。

「趙將軍,我家老爺問你,是不是今天他不回去,你就要把他這個欽差攔在這裡!」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趙家,就要對一個受傷的欽差下手!」

趙涿啞口無言。

但是他還是不肯讓步,雙方就此僵持在了原地。

場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裡的沉毅咳嗽了一聲,緩緩說道:「少將軍,你上前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趙涿立刻上前,來到了沉毅的車廂附近,微微低下頭,開口道:「欽差大人請說。」

此時的沉老爺,正懶洋洋的坐在馬車裡,安然無恙。

這把火是他自己放的,他自然不會被自己放的火燒傷,這會兒,也只是裝裝樣子而已,見趙涿靠近,他澹澹的說道:「事已至此,想讓我今天跟你回鳳陽,肯定是不太可能的,不如你我…」

「各退一步如何?」

趙涿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敢問欽差大人,如何各退一步?」

「你放我離開鳳陽府。」

沉毅澹澹的說道:「我也答應你,我不會立刻回建康去。」

「我會在鳳陽府邊上,找個鎮子住下來,休息幾天。」

淮河水師的勢力範圍,約莫就是鳳陽府的範圍,這幾十年來,趙家幾代人經營,把鳳陽府經營的如同自家一般,但是鳳陽府外面,他們的控制能力就非常一般了。

趙涿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道:「那欽差大人休息了幾天之後呢?」

「我等趙大將軍,去那個鎮子上見我。」

沉毅澹澹的說道:「具體的事情,我跟趙大將軍慢慢細聊。」

趙涿沉默不語。

沉老爺咳嗽了一聲,幽幽的說道:「要不然,咱們就僵持在這裡,我人雖然在鳳陽,但是邸報司的人,可能已經把消息傳出鳳陽了,少將軍除非把我這個欽差一刀殺了,否則不可能一直把我攔在這裡。」

趙涿閉上眼睛,思索了許久,然後聲音有些沙啞,開口道:「欽差大人,此地往東南,有一個鎮子,名叫殷澗鎮。」

「那裡,就是鳳陽府的邊上了。」

「末將…」

他低著頭,神態恭謹:「末將護送您去殷澗鎮。」

馬車裡的沉毅澹澹的點了點頭,開口道:「好,那我就去這殷澗鎮養傷。」

於是乎,趙涿重新上了自己的坐騎,他大手一揮,帶著的五十個人排成兩列,跟在沉毅馬車的後側方,護送著沉老爺的馬車。

殷澗鎮距離鳳陽不近不遠,一行人在天黑之前,將將抵達這個小鎮,鎮上唯一的客棧立刻被沉毅隨身的護衛徵用,夜色之中,四五個人把欽差老爺從馬車上「抬」了下來,然後把沉毅送進了客店的客房之中,緊閉門窗。

不見任何人。

之後的兩天時間裡,沉老爺在房間裡宅了兩天,基本上沒有怎麼出門。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沉毅正在自己的房間裡,優哉游哉喝茶的時候,蔣勝小心翼翼的推開了房門,然後來到了沉毅面前,微微低著頭說道:「公子…」

他小聲說道:「有百餘騎,進了殷澗鎮!」

沉毅微微點頭,站了起來,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說道:「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等了好幾天,不就是等他來麼?你出去守著,如果趙祿親自來見我,你就放他進來。」

蔣勝點了點頭,去門口守著去了。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在沉毅房間門口響起。

「沉欽差在這裡麼?」

門口的蔣勝看了來人一眼,大著膽子問道:「可是趙大將軍?」

門口的中年人聞言,默默嘆了口氣,有些疲憊的說道:「是我。」

蔣勝把房門打開,微微低頭道:「我家公子,已經等候大將軍許久了。」

趙大將軍見狀,也很懂事,他默默回頭,看了身後了隨從一眼,澹澹的說道:「你們在外面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我沒讓你們進來,你們便都不許妄動。」

「是!」

伴隨著一陣齊整的應答之聲,趙大將軍背著手,踱步走進沉老爺養病的房間之中。

一走進這個房間,趙祿就忍不住眉頭緊皺。

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年輕背影,然後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默默嘆了口氣:「屋子裡沒有藥味,顯然沉老弟並沒有受傷。」

他看著沉毅,緩緩說道:「沉老弟這麼大費周章,無非是要見我,如今我來了。」

「沉老弟有什麼話,直說就是。」

躺在床上的沉老爺,這才「垂死病中驚坐起」,緩緩坐了起來,他坐在床邊上,看了看眼前坐著的趙大將軍,笑了笑。

「身上雖然沒有傷,但是那場大火,實在是把沉某嚇得不輕,侯爺有所不知,這幾天沉某晚上做夢,夢裡都是那場把天燒的通紅的大火。」

「著實是嚇人啊。」

見他坐了起來,趙祿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這場火,應該是沉老弟你自己放的罷?」

沉毅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看著眼前的這個中年人,澹澹的說道:「侯爺覺得,是誰放的重要麼?」

趙祿默默搖頭,然後自嘲一笑:「不愧是經略東南的沉七郎,犬子他們那些人,全然不是你的對手。」

「侯爺這話錯了。」

沉老爺臉上的笑意收斂,緩緩說道:「實際上,是令公子他們太過厲害,弄得沉某實在是無計可施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趙大將軍兩隻手攏在身前的袖子裡,他抬頭看著沉毅,聲音平靜。

「你在鳳陽這麼一燒,把火燒欽差的名頭,強行安在我淮河水師頭上,的確是一個狠招,不過…」

趙大將軍眯了眯眼睛,沉聲道:「不過你把這個結果帶回建康去,立時就把建康朝廷,逼到了騎虎難下的境地,到時候中書幾位宰相,未必便不惱你。」

「就連陛下…」

趙祿緩緩說道:「說不定也會怪罪沉老弟你。」

「挾勢倒逼朝廷!」

沉毅靜靜的看著趙祿,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他靜靜地說道:「所以,這件事,就看誰更接受不了。」

「侯爺您,一直在忙著前線戰事,眼下卻抽身趕了回來,很顯然…」

沉老爺面色平靜:「大將軍您,更加接受不了跟朝廷翻臉。」

趙祿聞言,悶哼了一聲。

「我只是不想看到大陳朝廷,被你們這些年輕人一時衝動,拖到萬劫不復的境地!」

「不管侯爺怎麼說。」

沉老爺面色平靜,澹澹的說道:「侯爺您畢竟還是來了。」

「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也沒有別的話好說,趁著大將軍今天不忙,沉某想跟大將軍好好聊一聊,關於淮河水師的事情。」

「順便,跟大將軍談一談條件。」

趙祿抬頭,看了看沉毅,語氣也出奇的平靜:「你跟我談?你夠資格麼?」

這句話並不是嘲諷,只是一個疑問句。

沉毅也不生氣,只是默默的從懷裡,掏出那塊他帶在身邊很久的金牌,起身放到了趙祿面前,然後笑著問道。

「現在夠了麼?」

趙祿看都沒有看這塊金牌一眼,只是緩緩說道:「恐怕未必夠。」

這塊金牌,代表著皇帝。

趙祿這句話的意思是,只憑皇帝一個人的意志,未必能夠完全左右朝局。

沉毅皺了皺眉頭,把金牌收回了懷裡,沉聲道:「大將軍要是這個態度,那咱們就沒有辦法談下去了。」

趙祿沉默片刻,然後閉上眼睛,沉思了許久之後,睜開眼睛看著沉毅。

「沉欽差,想談什麼?怎麼談?」

「自然是談淮河水師,談趙…」

「趙閥。」

第一次有人,在趙祿面前,直接的說出了「趙閥」這兩個字。

沉毅面色嚴肅,問道:「侯爺以為。」

「如今趙閥,能夠長久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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