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楊銘又收到了老爹的來信,大意是他打算入夏後,便南巡江都,詢問楊銘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看樣子,老爹是打算在去江都之前,把賀若弼這個問題解決掉。

宇文士及最近一直沒有風聲,楊銘還以為事情沒有進展,結果召來對方詢問之後才知道,賀若弼的祖宗十八代,都被他查清楚了。

厚厚的一摞罪證,就擺在楊銘面前,楊銘隨手拿起一些翻閱,就已是觸目驚心。

半晌後,楊銘皺眉道:

「讓你查,不是讓你栽,這上面的內容,你都確認過嗎?」

「殿下放下,臣下以項上人頭擔保,沒有一項是造假的,」宇文士及正色道:「時間緊迫,只有遺漏,絕無虛報。」

楊銘絳卷宗放下,道:「我就不看了,你大致給我一個數吧。」

宇文士及點了點頭:「開皇元年,高祖皇帝授予弼賊吳州總管,負責經略江南,在此期間,此賊虛報軍餉多達一百三十萬貫,錢都用在哪裡,無可查考。」

「等等,」楊銘抬手道:「無可查考,你又是怎麼得來的這個數?二十多年的事情,你現在能查出來?」

「可以的,」宇文士及道:「當年弼賊麾下大將,有不少人因為這些年得罪了他,被罷官免職的不在少數,臣也是從這些人入手調查,得出的答桉。」

「罪員之語,不可做為供詞,你不知道?」楊銘皺眉道。

宇文士及一愣,心想你給你爹辦事,也講究這些?開皇律管不著你們吧?

「陛下恐怕不會在乎供詞出自何人之口吧?」宇文士及試探問道。

楊銘隱約覺得,眼前這小子整理的這一大摞罪證,水分恐怕不小,

「你繼續說吧,」楊銘道。

宇文士及放心了,繼續道:「當年先攻入建康的是韓擒虎,接著就是賀若弼,搜刮舊陳皇宮的也是他們,臣這裡也有供詞可以驗證,此賊當年確實是私吞了舊陳皇家財物。」

「等等,」楊銘又抬起手,皺眉道:「陳年公桉就不要再提了。」

宇文士及愣道:「殿下為何覺得,無需再提呢?」

「真的需要我把話說明嗎?」楊銘反問道:「你爹當年沒分到錢?」

宇文士及一愣,低頭沉思。

是的,他爹宇文述,當年也參與了滅陳之戰,大家分錢的時候,也是拿的大頭。

這件事雖然很多人知道,但終究是見不得光的,不會有人擺在明面上說。

如果真要追究賀若弼私吞舊陳皇宮財物,勢必會將這件事牽扯出來,到時候分到錢的那些人,可不會怪賀若弼,而是會怪他辦事不利。

因為當年分錢的那幫人,現在可都是大老中的大老,得罪不起的。

好險好險,差點無形之中給阿爺樹敵,宇文士及趕忙道:「殿下提醒的是,是臣下疏忽了。」

「繼續吧,」楊銘無奈的擺了擺手。

接下來,賀若弼占了多少田,吞了多少錢,說過多少不該說的話,宇文士及倒背如流的講述了出來。

一句話概括:弼家珍玩不可勝計,婢妾曳綺羅者不計其數。

宇文士及總結為四個字:富可敵國。

以這個罪名收拾賀若弼,顯然不合適,因為比賀若弼有錢的多了去了,而且賀若弼搞錢的手段,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專利,很多人都是這麼搞錢的。

老爹做晉王的時候,他就不搞錢嗎?恐怕弼賀若弼更狠吧?

賀若弼的那點家產,有沒有楊素的十分之一還不一定呢。

於是楊銘問道:「那麼士及看來,弼定何罪為宜?」

宇文士及直接破口道:「貪贓枉法,目無君上。」

「前面四個字去掉,就以後面四個字定罪吧,」楊銘道。

宇文士及又湖塗了,罪名不是越大越好嗎?

「此賊罪惡昭彰,殿下為何要袒護?」

楊銘雙目一咪,沉聲道:「貪贓枉法四個字,令尊也同樣適用,今天以此罪治弼,將來亦可以此罪治汝,你仔細想想吧。」

宇文士及一愣,沉思半晌後,不免嚇出一身冷汗。

好像從開皇年間到現在,以貪贓枉法被坐罪賜死者,還真就沒幾個啊,印象中,好像也就是燕榮了。

當今陛下,還沒有以這個罪名,賜死過大臣的,所以這個先例還真不能開。

因為他爹宇文述確實貪贓枉法,不止他爹,貪贓枉法的多了去了。

他明白楊銘的意思了,不能用貪贓枉法來殺人,換句話說,貪贓枉法罪不致死,給人留餘地,也是給自己留後路。

學到了學到了

宇文士及頓時換了一副恭敬嘴臉,道:「殿下之言,醍醐灌頂,臣下受教了。」

楊銘道:「既然罪證都是你收集的,那便你來上報吧,奏疏擬好之後交給本王,我簽字蓋印即可。」

宇文士及等的就是這句話,你想讓我背鍋,嘿,這個鍋我願意背,沒想到吧?

「臣這就去準備,」

權臣、寵臣之外,其實還有一種,叫孤臣。

什麼叫孤臣,就是除了皇帝以外,剩下的人都看你不爽,楊銘看得出,三狗這小子似乎還挺樂意以自己的名義上稟皇帝邀功,這樣也好。

這會使得宇文述在孤臣這條路上越走越遠,而孤臣,註定不會有多大影響力。

你不是要跟老二聯姻嗎?那就看看你們這對孤王孤臣,能掀起多大浪來。

從多方面來考慮,其實楊暕已經不能對他構成威脅,巴結宇文述,不過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如今,至少表面上,楊銘已經獲得了宗室的支持,而他背後,還有弘農楊氏、河東裴氏的全力支持。

因為楊素和裴矩,分別都是各自家族內的話事人,他們的立場,極大程度上代表著家族的立場。

而李淵是個老狐狸,明面上似乎傾向楊銘,實際給自己留著餘地呢,他是屬於那種楊暕勢微,可以落井下石,但楊銘勢微,卻不會雪中送碳的那種人。

而陳淑儀的家族,將來可以在江南一帶,給楊銘提供極大助力,眼下仍處在上升階段,而楊銘也會盡力幫忙

孩子在三歲之前,楊銘還是很寵溺的,次子楊瑾正好處於這個階段。

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嫡庶之分,都是親生骨肉,沒有貴賤之別,這一點上,楊茵絳非常通情達理,對待楊瑾視若己出。

懷裡抱著孩子,楊銘朝裴淑英笑道:「孩子像你。」

裴淑英頓時蹙眉:「不,像你。」

說完,她噗嗤笑出聲來,是的,孩子像她,但女人不希望別人說孩子像母親,雖然她知道楊銘不計較這些,但是她計較。

有錢的好處就是,孩子不需要自己親自照料,楊銘只是抱了一會,身邊的乳母便將孩子接過去了,

因為楊銘抱孩子的姿勢不對,孩子很不舒服。

「現在的事情好多啊,真懷念以前跟你獨處的日子,無憂無慮的,多好,」等到乳母走後,裴淑英依偎進楊銘懷裡,說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歡憋在家裡,以後你再要出門,一定帶上我。」

楊銘笑道:「如果是外出領軍呢?」

「也得帶上我,」裴淑英道:「我已經私下讓人給我量身打制了一套甲胃,我的騎術你也是知道的,不會給你拖後腿。」

楊銘點了點頭:「好,依你的。」

「有一件事情很奇怪,」裴淑英突然正色道:「阿爺年前給我的來信中,希望我多多練習騎射,最好也學些武藝傍身,而且語氣頗為嚴肅,你說,阿爺為什麼要這樣囑咐我呢?」

楊銘一愣,皺眉不語。

也許,裴矩和高熲一樣,已經可以預見到大隋的未來了。

人,有三歲看老一說,而老爹楊廣執政兩年以來所做的事情,或許在裴矩和高熲眼裡,已經可以預見到接下來幾年會是什麼狀況。

正如高熲所言,長此以往,國家必亂。

洛陽那邊,楊約來過一封信,豫州汝南郡,真陽、新息、上蔡、平輿四個縣,在運河期間都鬧出過民變。

民變一起,殃及太大,因為老百姓一旦造反,官、民都殺。

此番民亂,因為發現的早,所以鎮壓的快,但是對汝南郡也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傷害。

此番造反的賊眾,雖只有三千有餘,但是他們在周邊鄉里,禍害的太重了,百姓因而遭殃者,超過七八萬,以至於四縣農田荒廢,耕牛不存,屋舍凋敝。

但是這次民變,被洛陽那邊給壓下來了,知道的人很少,楊約認為,宇文愷應該會上報皇帝,但絕對不會對其他人說。

造反這種事情,能不讓人知道,最好不要讓人知道,就怕有人跟著學。

而楊銘在聽完裴淑英的話後,對於裴矩的觀點深表贊同,不說別的,將來如果他外出領軍作戰,京師一旦告急,勢必殃及自己的家卷,他可不希望這種情況出現。

就像李淵在太原造反的時候,忘了把兒子李智雲從大興叫走,以至於被陰世師給剁了。

自己的家人,必須保護好,誰知道將來會是什麼世道呢?

「既然這樣,你就跟著阿樓學吧,她騎射武藝皆通,也不是外人,」楊銘點頭囑咐道。

裴淑英卻是忽然蹙眉:「這麼說,你跟阿爺的想法一致,你們倆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怎麼會呢?」楊銘趕忙陪笑道:「裴公的顧慮,我是理解的,畢竟我將來很有可能經常外出征戰,你們不在我身邊,我也很擔心,畢竟我走的時候,會帶走府上部曲,以至於王府的防衛空虛,你們的安全也會受影響。」

裴淑英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尤其是眼下儲君未明,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茵絳常常跟我說,要防範每一個人,如今看來,她是有遠見的。」

接著,她又說道:「我與阿樓並不熟悉,人家終究是伺候聖后的人,我不能以下人視之,你最好幫我跟人家打個招呼。」

楊銘點了點頭:「這是很有必要的,不單單你要學,茵絳淑儀他們都要學。」

裴淑英嗯了一聲,靠進楊銘懷中,

「你不要動,我想在你懷裡睡著,等我睡過去了,你再將我抱至床榻。」

楊銘點了點頭,臉頰貼在妻子頭頂,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嘴裡哼著忘了是從哪聽來的歌謠小調。

不一會,裴淑英的呼吸逐漸平穩,但楊銘並沒有放手

據阿樓說,鳳兒的武藝非常高強,也是可以當師傅的,不然靠她一個人來教,太累了。

王妃茵絳與側妃淑英,多少都有點底子,但其她人,完全就是初學者,李秀寧都不會騎馬,這讓阿樓大感頭疼,每天閒著不好嗎?為什麼要給我派這種苦差?

燕小棠最為意外的是,她也被算在裡面,這讓她大感榮幸,尤其是裴淑英,真的是非常的好相處,並不將她這個小妾視做下人,而是平等對待。

於是乎,燕小棠下意識的將裴淑英當成了自己的靠山。

至於楊銘,這些天朝會過後,都會與史萬歲碰頭,商量賀若弼的事情。

「唉,我雖然老早就看他不順眼,但也不願意眼睜睜看著他落個這樣的下場,」史萬歲勐灌了幾口酒,感嘆道。

楊銘也是嘆息道:「沒辦法啊,父皇打他的主意,誰也攔不住,他這個人不記恩的,我就算傾力保他,人家都未必會念我個好。」

賀若弼,對楊銘是沒有用處的,而且楊銘也根本駕馭不了人家。

硬保的話,楊廣不高興,賀若弼又不懂感恩,里外里都是楊銘吃虧,所以他不會這樣去做。

史萬歲點了點頭:「他這個人啊,成也性格,敗也性格,以前有高熲楊素壓著,他還算是收斂,現在呢,你看看他這些日子在朝會上對人頤指氣使的姿態,好像他負責京師守備一樣,他都敢使喚我了?」

接著,史萬歲又是連番的唉聲嘆息。

多少是有點兔死狐悲,也有點惺惺相惜,英雄重英雄。

大隋位列武廟的四個人,現如今只剩下他和賀若弼,他們倆也是除了高熲之外,當今戰功最著者。

史萬歲甚至覺得,賀若弼一死,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他了?

楊銘舉杯道:「用不了多久,洛陽那邊應該就會有旨意下來了,殺人抄家的事情,我不想做,你也別去,會得罪人的。」

史萬歲愣道:「眼下京師是你做主,陛下的旨意也肯定會讓你負責,你不幹誰干?」

「抄家嘛,不用多少人,就讓宇文士及去吧,他不是很想露這個臉嗎?撥給他五千人足矣,」楊銘皺眉道:

「但是賀若弼出事,右候衛恐會生亂,我欲以長孫成率右驍衛,屈突通率左武衛,提前一步到右侯衛的各個大營接管,以免軍中譁變。」

史萬歲點頭道:「很有必要,但恐怕也不容易,你派人去接管,那邊肯定知道出事了,恐怕一場爭端避免不了,要不要提前跟鄭元壽、韋保巒打個招呼,也好方便裡應外合。」

楊銘搖頭道:「不妥,這兩人早就被賀若弼架空了,一點實權都沒有,兩個沒上過戰場的人,也壓不住軍中那幫精兵悍將,反而會打草驚蛇。」

史萬歲又是一聲嘆息:「既然是兩個雛,真不知陛下為何會將他們放在這麼重要的位置上。」

「出身好,背景硬,就這麼簡單,」楊銘笑道:「我大隋有的是將才,衝鋒陷陣不缺人,但邀功領賞的時候,就得靠邊站了。」

史萬歲自嘲一笑:「深有體會。」

他這話是暗諷當年,楊素跟他搶功的事情

想要儘快順利解決賀若弼,就必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雷霆之勢,一舉功成。

拖得時間越久,亂子越大。

楊堅殺賀若弼,與楊廣殺賀若弼,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前者簡單,後者艱難,因為賀若弼的一切,都是楊堅給的,所以收回來也會很容易。

這個艱難的差事,楊廣甩給了自己兒子去做,但是他的兒子不想背這個鍋,不然將來的史書上會記載,楊銘殺功臣。

賀若弼的功,抵得了貪贓枉法,卻抵不了目無君上。

給國公定罪,大理寺、刑部、御史台都得出人,大理寺楊汪、刑部衛玄,如今都在京師,跟賀若弼也沒有任何瓜葛。

御史台老大,是御史大夫張衡,下設治書侍御史兩人,一個叫陸知命,一個叫劉子翊,這三個人都跟著楊廣走了。

再往下,有八名侍御史,其中四個在京,分別是黃鳳麟、陳孝意、裴寂、游元。

御史台,沒有不忠於皇帝的,所以也絕對可靠,當然了,歷史證明,裴寂是個例外。

但是楊銘還是擔心提前走漏消息,因為這件事情太大,由不得他不謹慎,如果賀若弼提前收到風聲,這可是了不得的事。

於是他藉口調整戍衛,令左驍衛將軍史祥,從軍府調撥出五千兵馬,交給宇文士及指揮,隨後又以開赴隴西抵禦土谷渾的名義,給了長孫成和屈突通調兵手令,讓他們出城調兵,去接管右候衛。

大隋調兵,用的也是秦、漢、晉舊制,也就是虎符,只不過是從臥虎變成了立虎,十六衛都有特定的十六枚虎符,但是楊銘手裡可沒有,都在楊廣那裡。

所以他調兵,只能用秦王手令,眼下他是京師守備,所以他的手令,十六衛都認,唯一的缺陷就是,每一座軍府,他的上限只能是調五千兵,多了不行,這是老爹防他的一手。

如遇特殊情況,比如京師危殆,楊銘才可以與各衛府大將軍商量之後,調動所有兵馬。

軍權是需要管制的,裡面的條條框框很多,不到萬不得已,楊廣是不會交付軍權的。

五月末,楊廣的詔書等來了,賀若弼最後的罪名是誹謗君上,賜死抄家,諸子流放,兩個兄弟武都郡公賀若隆,萬榮郡公賀若東,削爵為民。

拿到聖旨之後,楊銘才緊急召見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諸位官員,準備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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