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捧著報告走進帷幕之後,然後,久無迴音,只有記者興奮地低頭,飛速地記錄著會場上的驚人逆轉,眉飛色舞。

過了許久,帷幕之後,梅菲斯特發出感慨的聲音:

「原來如此。以啟示派系的角度去看的話總覺得奇怪,可這種方法在細讀時總令人覺得熟悉。

忽視掉靈性和感應,只取其基本規律和法則,以數論方式嚴密進行推導……你的老師,應該是一位在禁絕派系卓有成就的樂師吧?

可惜,這麼多年了,我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這種理論我也聞所未聞,有名字麼?」

「就叫《解譯法》。」

少年垂首,恭敬地回答:「如果要做出區分的話,我稱它為:《亞伯拉罕的解譯法》,也希望更多的人能夠知道我的老師和它。」

「是個簡單直接的名字啊。」

梅菲斯特都主教輕聲感慨,在所有人屏息以待的短暫沉默之後,發出篤定的聲音:

「――解譯法是成立的。」

瞬息間,漫長等待之後,所有人都幾乎渾身一震:天大的新聞,教團竟然也願意為解譯法的有效性背書!

一時間,低沉的喧囂不論木槌怎麼奮力敲打,喊多少肅靜都沒有辦法遏制。那些寫著或是錯愕,或是興奮地低聲交談著什麼。

這一次,不論結果究竟如何,他們就見證了一門新的理論的大聲。

哪怕是木訥如亞伯拉罕,眼眶也忍不住有些發紅。手指微顫。他從沒有想過。一輩子的心血,終於能夠有被世人認可的一天。

倘若夏爾還在這裡的話,恐怕就要跳起來興奮尖叫了。

或許,唯一絕望的人,只有英格瑪了。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他失態的高喊:「教團難道要干涉學界的評議麼!解譯法是否成立,是學者們才能夠論定的,與神明無關!」

他渾然忘記了自己剛才借著神明的名義。給葉清玄落井下石的事情了。

他狂怒的樣子已經沒有了半點原先的優雅和鎮定,面容抽搐又扭曲,像是被厲鬼附了身,嘶啞怒吼:

「我絕不承認!我絕對不承認亞伯拉罕那個泥腿子的理論!一個抄襲者竟然敢和我相提並論麼!我才是皇家音樂學院的大師!

跟我比,他也配麼!!!」

他怒吼的聲音令全場的喧囂都寂靜了下來,所有人錯愕地看著他發狂地樣子。可一片死寂中,只有一個人輕聲笑起來,奮力鼓掌。

「說得好!」

葉清玄十足陽光地微笑著,可那種笑意卻讓人覺得心裡發冷:「抄襲者哪裡配和皇家音樂學院的大師相提並論?

伏尼契手稿解譯的榮耀。又怎麼可能和下流陰險的小人共享?」

「你這個……」

英格瑪怒視著葉清玄,渾身迸發的以太波動被協會的結界強行壓制了下來,只有一道道尖銳的噪音迸發出來,刮擦耳膜,令人皺眉。

「英格瑪先生說的沒錯,今天在這裡評議的是伏尼契手稿的歸屬。和究竟誰才是抄襲的人。我們應當回歸到正題部分來。」

少年的聲音沙啞,看向前方的幾位大師,眼瞳中滿溢著令人無法直視的寒意和猙獰:

「因此,我申請,請評議會的委員們傳召我們的證人,一位消失了十多天之後,沒有人注意到的關鍵角色……」

英格瑪一愣,旋即想到了什麼,臉色越發蒼白,奮力尖叫:「反對!我反對!他們在此之前並沒有提交相關的申請。我拒絕承認……」

大門轟然開啟。

午後的烈光如暴雨席捲而來,照亮了他慘白的臉色。

有人坐在輪椅上,被金髮的少年推進大廳里,輪椅穿過兩側那些錯愕、茫然和困惑的眼神,最後停在了發言席上。

他看著英格瑪,輕聲說:

「老師,好久不見。」

英格瑪呆滯地看著他,踉蹌地坐倒在椅子上,就像是活生生地見了鬼一樣:

「巴、巴特……」

-

巴特.威廉士。

來自伯明罕一個小家族的次子,出身並不算糟,也並不算好,將來沒有什麼遠大前途,或許做個徵稅官,終老一生。

當他顯露出樂師天賦之後,他的勳爵父親便下了這輩子最大的賭注,將他送到了安格魯,成為了皇家音樂學院的一名學生。

一直以來,為了將來能夠出人頭地,不再回老家那個偏遠地方去,巴特做了很多昧了良心的事情。不惜拋棄自尊,只為了攀上埃德蒙和班納家族的高枝。

苦熬了多少歲月之後,他終於成為了英格瑪的入室弟子,啟示學院的未來之星,可喜可賀,來日可期。

誰都沒有料到,短短几天之後,他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輪椅上,巴特渾身血污,奄奄一息,渾身插滿了管子,輪椅上掛著吊瓶,源源不斷地輸送著維持生命的藥劑。

聽到英格瑪的聲音,他就努力地抬起頭,用模糊地餘光看著英格瑪,喉嚨里便發出了似哭似笑地奇怪聲音。

「巴特,你聽我解釋……」

英格瑪愣住了,忍不住踉蹌後退。

「老師,我哪裡做錯了麼?」

巴特的嗓音像是喉嚨里卡著鐵塊,他看著英格瑪的臉,便流下帶著血色的淚水。殘缺的手掌抬起,扯開領口:

「――你為什麼這麼對我?」

在他的喉嚨上,釘著三枚碩大的回形釘,回形釘嵌入了模糊的血肉里,無比慘烈。

釘子鉗合主了一條橫貫喉嚨的巨大裂口――那是原本應該奪走他生命的傷口――隨著巴特發出聲音。那一道裂口也隨之微微開闔。像是嬰兒的悲鳴哭訴: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老師……」

「不是我!巴特!不是我!」

那一道慘烈的傷口像是長矛,刺穿了英格瑪強擠出來的鎮定,他:「我、我也沒有料到……你要相信我巴特,相信我!」

他說得是實話,是真的:不是他,他也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

只是,他的好朋友們想要幫他一個忙。

比如……讓某個知道太多的學生。消失掉。

在過去的十天裡,發生了很多事情。

當薩滿架設在校外的耳目告訴葉清玄,巴特悄悄收拾東西離開了學院時,葉清玄沒有想太多,為了保險起見,只是悄悄傳訊他們:讓他們跟著,在半路將巴特截下來。

或許,這會成為一張自己的致勝王牌。

只是他沒有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比他預想的要更加的陰暗和狠毒。

整個過程,薩滿的人在遠處目睹了全程:先是長途馬車爆炸,一車人死無全屍。當巴特靠著裝備勉強活命,從其中爬出來的時候,又被一刀割喉,緊接著。殺手無聲而去。

一路上靠著不要錢的藥劑續命。外加聖詠樂師的二十四小時貼身照料,巴特總算活著回到阿瓦隆,重新回到了老師面前。

師徒團聚,可喜可賀。

只是,現在的氣氛卻完全看不出一絲喜慶的氛圍來。

只有無法掩飾的心虛和恐懼,還有滿腔的悲涼和仇恨。

看到他們現在的樣子,已經隱約猜到了什麼的學者們頓時一片譁然,喧囂聲不論是敲多少次木槌都壓不住。

「巴特.威廉士先生。」

葉清玄環顧著所有人的驚愕面孔,高聲質問:「十三天前,也就是校慶日試煉第二輪結束的時候。英格瑪先生申報伏尼契手稿解譯成功的那一天下午。

告訴大家,你在哪裡?」

「樂史系。」

巴特看著英格瑪,嘶啞回答:「我在亞伯拉罕先生的書房裡。」

「哦?」

葉清玄冷笑:「為什麼在樂史系?」

「因為在校委會的例會上,有人舉證老師無端樹敵,迫害亞伯拉罕。老師決定假意示好,委任他做啟示分院的副院長。然後、然後陷害他,讓他身敗名裂……」

「信口雌黃!」

英格瑪怒吼,衝來上來想要打斷他,卻被樂師協會的人攔住了,他尖叫:「住口!巴特!你在撒謊!」

葉清玄嗤笑:「告訴大家,巴特,你到樂史系之後,看到了什麼。」

巴特沉默許久,開口回答:「我看到所有人都不在,所以我想要留一張字條,然後……然後我看到了亞伯拉罕先生的解譯成果。所以我……用留影複製了大部分,交給了老師。」

「那麼,英格瑪先生的反應如何?」

「險些心音崩潰,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

他回頭看英格瑪,眼神滿是憤恨和怨毒:

「――如果不是我,他就死了。」

那聲音是如此的尖銳和高亢,就像是鐵絲刮擦在石板上,如此刺耳。他喉嚨上的傷口都險些再次撕裂,滲出鮮血。

「接下來的事情,就如同各位所見了。」葉清玄冷笑著說:「英格瑪先生連夜申報了伏尼契手稿的成果。但可惜,最後一部分沒有抄全,引起了明顯的邏輯斷層……」

「都是假的!」

英格瑪憤怒地抓起了桌上的墨水瓶,瘋了一樣砸向巴特,「汙衊!這都是汙衊!」

巴特不閃不必,任由墨水瓶砸在自己的臉上,黑色的墨水順著臉頰留下來,染黑了喉嚨上的慘烈傷痕。

可那一道傷痕確實十足暢快的彎曲著,飽蘸惡毒的笑容。

當著所有人的面,葉清玄再問:

「巴特,當我們上訴之後,他對你說了什麼?」

巴特沉默許久,抬起殘缺地手掌,撫摸著脖子上的巨大傷痕。他的聲音平靜,就像是再說另一個人的故事,帶著嘲弄:

「老師說,他會搞定一切,讓我回老家的封地避一避風頭,我信了。然後在路上……呵呵,在路上出了點意外,我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我沒有!我什麼都沒有做……都是亞伯拉罕的錯!」

英格瑪怒吼,可他看不到任何信任的眼神,只有一片懷疑和鄙夷,直到最後,他已經無力呼喊,頹唐地癱軟在椅子上,只是喃喃自語:

「我明明是……我是真的想要保護你的啊,巴特,我只是想要保護你……」

巴特沉默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葉清玄拍了拍他的肩膀:雖然自己從未曾將他當做自己的強敵,甚至有時候覺得他那麼可惡。可看到他淪落到這種程度,也忍不住有些悲涼。

最後的總結陳述環節已經結束,夏爾重新推起了巴特的輪椅,將帶從這個喧囂吵鬧的大廳裡帶走。

受到這種對待,他已經再也無法繼續在呆在學院裡了。

根據他和薩滿的約定,當他的傷養好之後,會有聖詠樂師為他整容,給他新的身份,然後送他到天竺或者阿斯加德去。

在那裡,他或許會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而不論如何,那個叫做巴特.威廉士的少年,已經死在被老師捨棄之後,割開喉嚨的那一瞬間。

從今以後,他恐怕再也不會出現在世界上。

事到如今,葉青玄已經無需再跟英格瑪去爭論他的證言究竟是否撒謊,有無謬誤。他只需要讓所有人看到英格瑪的醜態就可以了。

從今以後,名為巴特的怨毒詛咒將永遠纏繞在英格瑪的身上

斯文掃地,名聲狼藉,千夫所指。這個世界這麼大,他將再無立錐之地。

就像是英格瑪自己說的那樣:

――讓垃圾滾回垃圾堆里去!

-

全程目睹了這一場鬧劇之後,擔任評議的五位大師已經陷入沉默。

「證人未經提前申報和批准,而且所提供的證據是在太過匪夷所思,未嘗沒有撒謊的可能。是否取證,需要謹慎考量。」

海森堡冷淡地說:「我建議休庭十五分鐘,回來之後再進行最後的評議表決,如何?」

最先點頭的是神情沉重地巴特勒密,緊接著謝蓋爾大師,最後這一提議全員通過。

木槌敲響,宛如悼死的鐘聲迴蕩,驚起了遠處的一隻麻雀。

這是最後的喘息時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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