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軌道馬車停靠在了阿斯加德南部的一座車站,幾分鐘後一輛輕型馬車從車站出發,繞過城市的外圍,最後沿著山路進入了莊園。

大門敞開一隙,很快在夜色中關閉。

蘿拉推開車門,聽見了海潮的聲音。

諾大的莊園,人來人往,燈火通明。門口台階上有人快步走下來,伸手將蘿拉扶下車,如同體貼又紳士的管家。

「蘿拉教授,路上辛苦。」

「理查?當年你在學院的時候,笑得有這麼體貼過麼?」

蘿拉淡淡地說道:「可惜,還是太假,和你們的老闆一樣,令人厭惡。」

理查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忍不住移開眼神:「在下只是領死工資的公務人員,而且是連協議都沒有的臨時工,您就不要為難我啦。」

「是麼?那改天我去第五部門找你的上司聊聊?」

蘿拉反問,這話茬理查沒敢接,只是領先半步給她帶路。

他的樣子小心又謹慎,就好像身旁的人不是看起來妙曼而優雅的貴族少女,而是一枚隨時會爆的以太炸彈,擇人而噬的食人巨魔。

最近因為這件事兒倒了血霉的人太多了,他可不想成為其中的一個,就連麥克斯韋都沒脾氣,何況他一個小小的雇員?

早在葉清玄出事兒的第二天,校長就發現自己的私人理髮師給自己刮鬍子時,盒子裡的剃鬚膏全都被換成了見血封喉的慘綠色毒藥……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鬼知道這個女人還在多少人的腦子裡種了暗示和自毀衝動,她要發瘋的話,半個安格魯都要陪著她一起跳進火坑裡。

幸好,葉清玄沒死,她沒有發瘋的機會。

一路行來,理查被身後那一道冰冷目光看的渾身發毛,忍不住加快速度,沿著莊園的道路和走廊前進。

海潮聲漸進,帶著初冬的凜冽寒風,道路兩側的綠植已經被染上了一層白霜,漸漸開始凋謝。

「他在裡面等著你。」

理查為她推開了門,後退了幾步之後悄然離去。

門後的燈光落在蘿拉的臉上,她眼中的陰沉和瘋狂不見了,神情變化,猶豫著,像是一個膽怯的小女孩兒。

「蘿拉?」

略微沙啞的聲音從門後響起了:「不要站在門口了,進來吧,」

在門後的房間裡,空空蕩蕩,還殘留著消毒藥水的濃郁味道,海潮的聲音從窗外傳來。蘿拉走進其中,卻察覺到有人生活在這裡的溫度。

最後,她看向了露台。

在露台上,一個消瘦的背影坐在椅子上,沉默地注視露台之外的海潮,白髮倒映著月光,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很長。

短短的半個月分別,便像是經歷了漫長的時光,蘿拉依稀分辨出他的樣子,卻幾乎快要認不出來。

她輕聲嘆息,從椅背上拿起了一條厚絨毯子,蓋在他的身上。

葉清玄的手腕枯瘦且蒼白,還殘留著針孔和點滴的痕跡。察覺到蘿拉的視線,他就將手腕藏進了毯子下面。

「讓你看笑話啦,本來今天狀態能好一點的,但醫生不願意給開管用的藥,只能這麼慢慢的養著。」

蘿拉沒有說話,不用腦子她都知道葉清玄要醫生給他什麼藥。

那些看起來療效驚人的藥都是以透支身體和性命為代價的,換在其他時候就算了,以現在葉清玄的身體狀況,吃那種東西,根本是自尋死路。

沒有聽見蘿拉的聲音,葉清玄笑了笑,換了個話題,伸手指向欄杆之外。

在遠處的海面上,海潮澎湃,彼此碰撞時,便發出悠遠又靜謐的聲音。在遠處,海濱城市的燈火如同群星,倒映在海面上,便像是群星落入海中,雄壯又靜美。

「這裡是麥克斯韋的私產,不錯吧?我現在才知道那個傢伙這麼會享受。」

他輕聲感嘆:「怪不得他一直喜歡哭窮。這麼好的莊園,要是我,貪污學校的經費也要買。如果回頭缺錢的話,我們可以向皇室寫舉報信,還能拿一筆賞金。」

「……」

蘿拉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她低頭看著葉清玄,伸手,摸了摸他的白髮,葉清玄回頭看著他,眼神靜謐,不似那個初見時的稚嫩少年。

就像是鐵石的雕像,稜角分明,沉默又安靜,不再天真,也沒有了軟弱。

不知為何,看到那樣的眼神看著,蘿拉忍不住難過起來。

「還活著就好。」

她伸手撫摸著他的頭髮,從後面抱住他的肩膀:「本來想要見到你先打一頓的,你要聽話,聽話我以後就不打你了。」

「恩,我知道啦。」

葉清玄點頭,抬起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就這麼任由她抱著自己,沉默地凝視著海中那一輪破碎的月光。

許久之後,他猶豫著,輕聲問:

「蘿拉,人沒有心的話,還能活麼?」

蘿拉愣住了,抬起頭看他。

在小源破碎之後,失去心臟的葉清玄已經無以為繼,不要說成為樂師,就算是繼續活著就已經很艱難了。

聖殿騎士團不惜工本的搶救他,耗費了多少珍貴物資,將他從瀕死的狀態下挽救回來。醫生告訴她,他能夠活下來是一個奇蹟。

可誰都不知道這脆弱的平衡能維持多久。

所有人都在等,可葉清玄能夠等多久?

葉清玄看著蘿拉,眼神懇請,等待著她的答案,像是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可以的。」

她凝視著葉清玄,輕聲說:「只不過是沒有心臟而已,相信我,葉子,你會活下去的。」

「是麼?那就太好了。」

不知為何,葉清玄笑起來了,神情安慰:「那就太好了,我還擔心被人當做怪胎呢。」

他伸手,掀開厚絨毯子,解開了外套的扣子,露出自己的胸膛

在心口的部分,還殘留著細密的縫合痕跡。可在縫合線的下面,隱隱有紅色的光芒靜謐燃燒著。

它代替了心臟,繼續地在他的胸膛中跳動著,支撐他的生命和呼吸,令他從死中得活,從地獄中掙扎而歸。

「這是什麼?」

蘿拉呆滯地看著他的心口,視線穿透了血肉,落在它的上面,便看到了那嵌入他身體之中的鮮紅水晶,那是無數複雜樂理具現而成的實物,代替了小源融入軀殼的器官。

她不可置信,幾乎窒息。

「這大概就是讓我能夠繼續活下去的東西吧。」葉清玄按住心口,輕聲呢喃。

那是奇蹟的結晶、傳說的造物,鍊金術師夢寐已久的力量,令鐵轉化為黃金,為死物賦予生命……

――賢者之石!

葉清玄閉上了眼睛,又一次想起了那一張稚嫩的面孔,那個從夢中醒來的女孩兒看著自己,露出笑臉,伸手,想要觸碰他的臉。

「我想起你來啦。」

她認出了自己,所以將拯救自己的賢者之石放進他的懷中。

「不要死啊,葉清玄。」

這是她在耳邊述說的最後呢喃。

所以,葉清玄活下來了,哪怕失去心臟,小源破碎,因為艾爾莎所給予的生。

「拉我一把,蘿拉。」

葉清玄重新系好了扣子,抬起手:「休息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蘿拉抿著嘴唇,伸手,將他從躺椅上拉起,卻感覺不到多少重量,他的身體輕盈的像是枯柴。

葉清玄披上了外套,扶著牆壁緩慢地在前面引路,最後,推開了樓下的大門。

在寬闊的大廳中,一片寂靜的繁忙。

十幾個神色匆匆的記錄員趴在角落中的桌子上俯身記錄,查閱著一車又一車從書庫中推來的資料,留下了滿地的文稿,最後,在牆壁上的巨大地圖上貼上標記。

在大廳的另一側,半截牆壁被強行拆掉,破壞了原本統一的精緻裝修風格。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剛剛運送至此的巨型『調律儀』。

石碑一般的調律儀楔入土中,金屬導線貼著莊園外側的牆壁延伸到天空上,撲捉著以太之海中的複雜訊號,傳遞訊息。幾名戒律樂師正在對它進行細微調試,以保證它能夠正常運作。

理查走上前來,將一封剛剛送來的信給他,信的封口上蓋著黑色的火漆,葉清玄皺眉。

「獵鯨兄弟會的人失敗了,沒有留住。」

葉清玄點頭:「畢竟是海上的走私團,上岸之後就不能抱有太大的期望,他們有說什麼嗎?」

「本來他們想要剩下的那一半錢。」

理查聳肩:「不過,你的那位副手華生先生割掉了他們會長的鼻子之後,他們就把預付金都退回來了。」

葉清玄拿過拆信刀,將信剖開看完之後,神情瞭然:「他們想賺錢,又不想惹麻煩,所以決定應付看起來最容易應付的一邊……理查,我們給錢給的太爽快了,被人當做了軟弱可欺。

只割了一個鼻子,恐怕不夠。」

理查似乎對那一位『前軍醫』有不少了解,忍不住苦笑:「你這麼說了,恐怕那個傢伙鼻子以外的部分也留不下了。」

「都知道這是賣命賺錢的活兒,賺到了錢,還留著命做什麼呢?」葉清玄低頭,將那一封信撕碎,丟進了垃圾桶里。

「我們的客人現在到哪兒了?」

他抬起頭,看向面前的巨大地圖。

在地圖上,標註著一個個血紅的紅點,就像是用血點出了一條曲折的道路。自南至北,曲折地向著大地的中心――聖城靠近。

還差一點……

「不遠了啊,柯爾特,你要堅持住。」

葉清玄笑了,他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像是已經投入了那龐大的地圖之中,伸手撥動著那一個個棋子,飽含著期待,輕聲呢喃:

「一定要……再多堅持一會兒……」(未完待續。)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