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管鍵琴的低沉旋律宛如流水蜿蜒而出,悠揚的旋律縈繞在天地之間,卻令第三帝子的神情越發地苦澀。

後退十步。

再十步。

直到百步開外,他才感覺到體內的樂理終於恢復了運轉,不再混亂。

樂理本身是擁有引力的。

越是穩定和強大的樂章,便越是具有可怕的引力。甚至不需要運轉,只是存在,便足以將余者摧垮。

被譽為十年之內有望聖徒的第三帝子,此刻卻在巴赫的旋律下節節敗退,汗流浹背。心中只剩下了濃濃地震撼和驚悸。

剛剛在琴聲響起的瞬間,他體內的所有樂理仿佛都脫離了自己的掌控,呼應著那旋律。就像是共鳴箱之前的微塵一般,不由之主。

哪怕只是一瞬間的疏忽,他恐怕都會被自己的樂理共振所碾碎。

直到退出百步之後,他才終於鬆了口氣。

而就在巴赫所在的地方,動亂的以太幾乎已經代替了物質的存在。權杖尚未顯露,就已經將四周異化為以太界。

樂理代替的規則,隨著琴聲運轉,覆蓋了現實的定律和規則,以這龐大雪原為祭壇,顯化奇景。

隨著那琴聲的呼應,天空中無數轟鳴奏響了。

泛著金屬光芒的鐵雲中,有燃燒地星辰,破雲而出!

每一道星辰之上,都散發著獨一無二的恐怖以太波動。數百道星辰,便是數百道權杖之章!

那是聖靈!

此世所存的一百七十名聖靈,盡數在此!

其中的每一個都曾經是當世的強者,叱吒風雲的樂師,他們之中每一個人都對樂理有著獨一無二的認知和百折不撓地追求。

可現在,那些燃燒的烈光,卻被巴赫的旋律所統和在了一起。

所有人的力量,被匯聚在了一起。

水和火、天和地、戰爭與和平,愛情和仇恨、憤怒和平和……那無數彼此衝突的要素,竟然在此刻和和諧共存在一起……

被囊括在一個龐大的主題和基調之下,無分彼此!

「不愧是青之王。」

第三帝子輕聲呢喃,只感覺到一陣無力。

歷代的被冠以青之王,繼承了巴赫之名的樂師,都是無可辯駁的最強者,樂師中的樂師,王者中的王者。

其關鍵便在於這一份將所有要素和樂理都統和在麾下的『氣魄』。

千百個樂師,便有千百條道路,有的道路南轅北轍,有的道路殊途同歸,可每一條道路上都能夠湧現出天才和強者。

但巴赫之強,便在於將那紛繁複雜的追求和道路盡數囊括在自我的主題之下,提綱挈領,構建出超越想像的可怕創造力。

不為樂理的變化迷惑,將無數要素融為一體,駕馭在同一的主題之下,直抵大源之境!

由結構至純粹,由純粹至本質!

糾結與一處得失的人無從領會大局,專注於自我的人也絕無法體會這樣將萬物包容與懷中的氣魄。

簡直就像是……將整個世界都擁入懷中!

此世一切,皆備與我!

也唯有擁有這樣的資質,才有能夠順暢而輕鬆地調動那青之王所代表的樂理本源,駕馭那由神聖之釜奠基的龐大體系。

——將整個樂理體系,都變成自己的樂章!

直至此時,低沉的羽管鍵琴的旋律已然響徹天地之間,飄渺的聖歌迴蕩在冰與血之間,莊嚴神聖。

無數星辰嵌入了這宏偉的樂章中,彼此激盪,迸發出宛如日耀的龐大力量,迴蕩在雪原之上,自九地之下升上了天穹。

無處不在。

「謹奉聖座之命,將吾等交付與青之王的麾下。」

為首的聖靈冠戴白銀之冕,自燃燒的光焰中走出,半跪在在巴赫的面前,雙手捧著莊嚴古劍。

「一切為了聖城。」

古劍錚鳴。

那是歷代教皇的佩劍,聖城的威嚴與榮光所在。

——天國之門!

「一切為了這個世界。」

巴赫肅然低語,捧起了天國之門與命運的殘片,高舉:「往日、今日與來日所進行的殺戮,是為了公義和正理,所奉行的是神的旨意。」

「——請在此護佑我等,不履歧途。」

崩!

那清冷的破裂聲響徹在每個人的耳邊,宛如神的鐘聲響起。

與此同時所迸發的,是無窮盡的光芒。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後退,捂住眼睛,不敢直視那仿佛天國降臨的可怕威嚴。

在數百個烈日重疊的光芒中,天國之門和命運碎片錚鳴著,碰撞在一起。

天國之門的劍身碎裂,分崩離析,代表著聖城威嚴和榮耀的長劍就此化作了隨風而去的微塵。取而代之的是從其中升騰而起的烈光。

烈光與命運的碎片融為一體,光芒幾乎凝結成實質,被巴赫高舉在手中。

樂章轟鳴。

無數聖靈迸發旋律,奏響了神聖的悲歌!

受難曲!

以數百名權杖為樂章,屬於人類的樂師體系在巴赫的調動下轟然運轉,宛如神跡降臨,奏響了這代表神之悲憫的樂章!

巴赫在燃燒。

青色光焰在他的軀殼中升騰。

此時此刻,他已然從人類的軀殼中拔升而出,升華為全新的存在,燃燒的光焰匯聚在他的頭頂,幻化為真實不虛的荊棘冠冕。

「願主垂憐。」

他凝望著天空的盡頭,輕聲呢喃,推動著宏偉樂章攀升至最*!

在這一瞬間,整個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漆黑。因為所有的光芒都匯聚在了巴赫的手中,化作了那一柄光焰之矛!

物質界與以太界也為止動盪起來!

以太之海的狂暴波瀾瞬息間從此處傳向了四面八方,瞬息間便籠罩了人類世界,緊接著,突破了封鎖,沖入了黑暗世界,一直到盡頭的盡頭。

天與地,沉醉在這交響之中。

「願一切榮耀、權柄和天國都是你的。」

巴赫凝視著手中的燃燒之光,仿佛宣告真理:「——直到永遠!」

下一瞬間,光芒從他的手中脫手而出。

就像是天與地在瞬間被撕裂了。

無從觀測那一道光芒從何而去,只能夠透過瞬間不知道湮滅在其中的多少樂理判斷出它前行的軌跡。

一切都被凝固了,靜止,一切都被包容在那光芒中,向前,靜止的世界中,唯有光芒以不可思議的急速奔行。

向南。

向著世界的中央!

向著聖城而去!

遵從著赤之王的引導,飛向那深淵的裂隙。

只是一瞬間,便掠過千萬里沸騰的以太之海,自天空中降臨。

刺向深淵!

「■■■■■■!!!」

在這凝固的時光中,巨人合攏的雙手之間,盧多維克的臉上青筋崩起,口中迸發出非人的音律,深淵井噴。

漆黑的光芒宛如瀑布一般從其中逆流而出,倒卷天穹。

它在瘋狂地掙扎,想要離開這裡,想要關閉裂隙,想要擺脫束縛,暫時地重新坍塌為混沌,回歸與『無』,消弭在以太界之中。

只有這樣,才能夠避開這匯聚了巴赫和所有聖靈的力量所投出的烈光。

這是命運之矛最後一次的穿刺!

煌煌神威凝聚其中,最古三王所打造出的樂理在其中轟鳴,燃燒,迸發出無盡的光和熱。

就像是要將烈日化作武器,投入漆黑的深淵裡。

要貫穿一切阻攔、要滅卻所有阻擋,要讓神明的敵人徹底毀滅!

面對這前所未見的壓力,盤踞與深淵中的百目者終於無法安坐。

在井噴的深淵中,如墨一般的漆黑升騰而起,轉瞬之間,瀰漫了整個天空,動盪、凝結,直至最後,幻化為漆黑的雲層。

雲層宛如凍結一般地凝固,如鐵,充滿稜角的不規則晶體中閃耀著電光。足以正面抵抗天災的聖城結界被祂所散發出的恐怖引力瞬間摧垮。

聖城中,此刻沒有保護的樂師都在瞬息間炸裂了。

以最純粹的樂理凝聚,交織,百目者顯露出了自己的最常用的面目,抵達神域的力量從其中運轉,迸發出常人無可想像的恐怖樂章。

在命運之槍的刺激下,祂不惜一切代價的將力量投送至物質界,不斷地增強著這一具軀殼,意圖硬撼這恐怖絕倫的一擊。

可是就在同時,祂卻發現,某種前所未有的觸動湧現了,從自我的存在之中。就像是病毒一般感染,占據了反應的中樞,令運轉遲疑,銜接卡頓……

這只是一個微弱的『雜音』,可雜音卻出現在了至關重要的地方,令萬仞之山功虧一簣。就像是聖像的面孔上被雕出一隻惟妙惟肖的蒼蠅,大師的畫作上出現了小孩兒隨意地塗鴉。

簡直是……一顆老鼠屎,搞壞一鍋湯!

雜音出現的瞬間,干涉了所有的樂理,影響了軀殼的具現。甚至令樂章的運行都隱隱地不穩起來,令百目者有生以來第一次地體會到『樂章失控』的感覺。

而這雜音的來源……

封印中,盧多維克驟然怒吼:「■■■■!!!」

「這是『恐懼』。」

葉蘭舟微笑著回答:「放心,這不是我搞的鬼,很簡單,你在害怕了而已。」

百目者震怒,狂嘯。

「別著急。」

罔顧那將自己撕裂千百次的怒火,葉蘭舟笑著,向著盧多維克伸手:「生而為人,經歷苦痛,卻還有種種愉悅你沒有來得及享受。」

「微笑吧。」

他說,「笑對人生。」

那一瞬間,封印中,盧多維克扭曲的面目抽搐著,可是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勾勒起一個微弱地弧度。

笑了。

「人性的存在源自於『恐懼』,恐懼火、恐懼猛獸、恐懼死亡……正因為由此認知,人類才會擁有勇氣。」

葉蘭舟淡然地說道:「是不是感覺到自己忽然信心百倍了呢?別怕,人類只不過是微塵,所謂的聖城也只是土雞瓦狗,命運之槍算個屁,連你一根毛都傷不到。愚蠢的人類不相信,就讓他們試試看唄。」

天空中,那陰雲驟然縮水了大半,仿佛行將消散。深淵中,那數萬隻眼瞳中也不由得透露出一絲蔑視來。

區區人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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