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崖邊的守衛舉起了手中的風燈,照亮了無數鐵砂洶湧。

那是海潮。

在驚天動地的轟鳴中,雷雲運轉,灑下了磅礴的暴雨。粘稠而冰冷的水汽充斥在海天之間,塞滿了肺腑,掠走了溫度,沉甸甸的令人喘不過氣來。

狂亂的暴雨從天而降。

那無數拇指大小的雨點破空而下,卻毫無聲息地匯入憤怒的海潮中。隨著它們一起沖刷著海岸。

海洋已經變成了某種無法接近的東西。

像是怪物。

足以扯碎鋼鐵的潮汐和海潮在癲狂地宣洩著自己的憤怒。

在隱約迷霧的籠罩之下,仿佛有看不見的龐然大物捲動著海水,催發洋流,令整個海洋都為之動盪。

哪怕是被沖刷了千百年的礁石都在這恐怖的餘波之下崩裂縫隙,在颶風吹卷中,那些細碎的裂隙便發出了哀哭的聲音,徘徊在黑暗的天地之間。

像是被震懾了,守衛怔怔地看著那海潮,許久,眼神就變得恍惚起來,在颶風中搖擺著,失去重心,倒向了崖下舞動的漆黑。

直到最後的瞬間,死亡的惡寒才令他反應過來,發出嘶啞地尖叫。

身後,一隻手伸出,抓住了他的後領,後扯。

倒向前方的守衛被扯回來了,跌倒在地上的水泊里,暴雨穿過了帽檐,潑灑在臉上,刺骨冰冷,帶來了鈍痛。

直面死亡的餘悸令他的臉色慘白,大口呼吸,呆滯地看著自己的同伴:

「我……我……」

「你著魔了。」

同伴說,「我在下面叫了你十分鐘,你沒有回應。幸好我上來看了一下,否則……」

否則?

否則就會發生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這樣的事情,這些日子裡已經發生了很多次了,所有人都已經心照不宣,無需刻意提起。

「我就是出來透透氣,沒想到會……」

守衛囁嚅著,被同伴拉起來,那個上了年紀的消瘦男人拍了拍守衛的肩膀:「先回去吧,剛剛到了一批食物,廚子做了點湯,趁熱去喝一碗,這裡我頂著。」

守衛點了點頭,後退了一步,看他的眼神感激:「奈文,你小心些,昨天……老蓋就是從這裡跳下去的。」

「去吧,去吧。」

奈文揮手,他嫻熟地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下鋪好了一塊隔水的毯子,蜷在裡面,躲在這個小小的避雨處里。

然後伸手從厚雨披里掏出了防風打火機,點燃了煙斗。

直到溫熱的煙霧湧入了肺腑,驅散了胸臆中徘徊的惡寒,他才長出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微微放鬆,敬畏地凝視著山崖下那隻距離自己只有兩三米的海潮,還有遠處漆黑的海洋和天空。

懷表上說,現在是正午十二點。

去******十二點。

他吐了口吐沫。

作為一個第五部門的成員,而且是專門負責做髒活兒的特殊行動員,他從海軍退役之後一直到現在,十幾年來去過全世界各種地方,也見過數不勝數的惡劣環境,但從沒有想到過,有一天安格魯會變成這個鬼樣。

尤其,岩窟修道院原本還是以氣候宜人聞名的度假勝地,可現在,那些旅館和道路,都已經被淹沒在漆黑的海潮之下,只剩下半山上臨著山崖峭壁修建的修道院還勉強保持著自己的完整。

隨著迷霧的到來,安格魯在沿海地區為數不多的陸上領地已經被淹沒了一半有餘,而誰都不知道迷霧的深處的那些島嶼是否還健在。

遵照第五部門的戰時預案的緊急條例,目前安格魯本土已經相當於失陷。除了世界各地機構開始進入沉默期。

除了必要的成員之外,其他所有行動人員都需要聽從調遣,迅速向著預定地點集合,逾期不至者被視作叛國。

現在,根據通訊中緊急負責人的調遣,四百多名來自各地,對妖魔和天災行動擁有經驗的專員已經到齊。

在岩窟修道院中已經等待了超過一周了。

而緊急負責人除了九天之前突如其來的命令之外,便再無音訊。停留在這裡的專員們雖然還保持著紀律和秩序,但已經開始隱隱地混亂了起來。

原本來到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安格魯從本土的所有人中所遴選出的精英,不乏樂師和擁有種種能力的精英,每個人的神經都不會脆弱到像是個女孩兒,碰到什麼事情就大呼小叫。

但這一次,情況和以前不一樣了。

除了外界的嚴苛環境和無法保證的補給之外,給他們最大威脅的……反而是這一片海洋。

已經超過九天沒有任何的光了。

在這一片充斥著詭異魔性的無光之海中,仿佛潛藏著來自地獄的詭異誘惑,連日以來,已經有超過十人失蹤了。有四具屍體從海中飄了回來,已經被泡的發白。

所有人的精神狀況都出現了異常,其中有部分嚴重的人已經被隔離了開來。據說有兩個人已經自殺了。

有一個人割腕,臨死前以血塗鴉,畫出來的東西已經被洗掉了,除了清理的那個人之外沒有人看過。負責清理的那個人稍後也漸漸地不正常了,也被隔離了開來。

「******。」

奈文又吐了口塗抹。

他有點害怕了。

現在安格魯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再等下去的話,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明明是狂風暴雨,應該震耳欲聾才對,可是現在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安靜的讓人心裡發毛。

他是漁民家的孩子,從小的時候,父親就不讓他跟著自己上船,甚至不讓他去碰漁網,而是趕他去自謀生路。

現在終於理解父親從前看著海洋時的緘默神情了。

深海像是子宮,孕育禍胎。

「真可怕啊。」

他嘆息,蜷在毯子下面,凝視著遠處的漆黑,可是心中卻有一種衝動……一種走進其中,任由那一片漆黑將自己融化的衝動。

這樣或許會變成某種龐大之物的一部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很快,這樣的衝動便被抹平了。

腦橋中斷手術。

這算是他為數不多的優勢,潛伏的間諜也很少會為自己進行這樣的手術。將記憶分割來防止樂師的讀心和檢查,多有不便,但他從未曾感謝自己當初的決定,令他能夠勉強以平靜的心情來看待這一片變成怪物的海洋。

沉默中,他抽著煙斗,自言自語著,低頭在筆記上玩著數獨,玩忽職守。

能見度不足三米,環境惡劣到連魚都活不下去,荒涼的已經被人遺忘……在這種情況下,崗哨還有什麼意義?

只是就在寂靜中,他忽然感覺到冰冷的水滴灑在頭上。

他錯愕抬頭,只看到頭頂為他遮蔽著雨水的岩石在顫動,悄無聲息里,卻像是遭逢了地震一般,將水珠摔落下來。

他下意識地一個翻滾,狼狽地從水泊中爬起。

然後,陷入呆滯。

接著風燈飄搖的光芒,他卻第一次看到了黑暗海天之間的恐怖景象。

不知何時,海面已然掀起了狂亂的巨狼,漆黑的陰雲壓了下來,如同鐵幕。就像是天地在合攏,要將一切微塵和螻蟻都徹底碾碎。

可是在黑暗裡,卻有高亢的尖鳴驟然迸發。

那是汽笛聲。

海潮在破裂,像是凍結的冰被敲碎了。鐵砂一般地浪潮中,有漣漪擴散開來,所過之處,卻迸發出無數鋼鐵碰撞的尖銳餘音。

刺耳的聲音撕裂了如有實質地黑暗。

於是層層暴雨交織而成的幕布被撕碎了,龐大的鋼鐵造物迸發出恐怖的動力,從外界強行擠了進來,穿行在這一片恐怖的海天之間。

所過之處,變亂的樂理和被歪曲的現實彼此摩擦,性質干涉的餘波泄露,便留下了一條燃燒的軌跡。

船首開闢海浪,竟然發出了鐵和鐵摩擦的聲音,一寸寸地向前,便一寸寸地撕裂了海潮,遺留下了幻覺一般地火光,盤踞在水汽中,形成了火焰的虛像。

那一艘剛剛下水的鐵輪此刻在超過驅動的引擎推動之下,以不可思議地速度前進著。

奈文呆滯地坐在地上,凝視著那一艘鐵輪行進在海天之間,向前。

海潮阻攔它,它就撞破海潮。

雨水阻攔它,它就點燃雨水。

礁石阻攔它,它就碾碎礁石。

所過之處,就連現象都被撕裂破壞。

船首像早已經破碎了,鋼鐵的船體上遍布劃痕,一路行來,不知道遭遇了什麼,就連左側的船體上都裂開了一個大洞,露出了扭曲的肋骨。

盡顯猙獰。

在低沉的震盪中,那一艘船撞在了崖邊,迸發出了尖銳的聲音。

緊接著,探照燈被點亮了,燃燒水銀所煥發出的熾熱光芒宛如怪物的眼瞳,照向了奈文的位置。

刺目的燈光中,什麼都看不清,只有腳步聲響起。

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從甲板上走下來,踩著崩裂的石頭和地上的水泊向前,最後停在了奈文的面前,低頭俯瞰。

那一雙眼睛給奈文帶來的危機感,卻比那刺目的探照燈光更加恐怖,令奈文只覺得遍體生寒,莫名地恐懼從心中煥發。

那一瞬間,奈文的身體從地上彈起,五指並起,橫切向了來者的喉嚨。另一隻手拔出了靴筒中的匕首,自下而上的撩出。

完美的反擊。

緊接著,是瞬間的失神。

就像是被一輛馬車正面碾了過去。

等他回過神來時,只覺得渾身劇痛,不知怎麼又倒在地上,雙手麻木,匕首已經脫手,落入了來者的五指間,靈巧地旋轉了一圈,被丟在了地上。

來者嘆息。

一枚戒指被拋入了奈文的懷裡。

戒指上帶著皇室的徽記,內層還銘刻著獨一無二的編碼。

觸手而生的質感和隱秘的暗記全無錯誤,雖然不是樂師,讀不出其中的以太波動和鍊金矩陣中的密碼,但來者的身份卻毋庸置疑。

奈文錯愕地抬頭看去,在熾熱的燈光照耀下,那年輕人的白髮像是燃燒的金屬,鋒銳而凌厲。緊接著,他聽見了一個聲音。

「你的名字?」

「奈文。」他如實回答:「奈文・泰勒。」

「很好,奈文,鎮定點。」

來者伸手,將他從地上拉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喘口氣,然後帶著我的徽記,去找你的長官。」

他看著奈文,漆黑的眼瞳像極了這一片沒有光的海洋:

「――告訴他們,我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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