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後一陣熱風吹來,廊下的占風鐸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

「其實,失去一隻手,也沒什麼。」程嬌娘忽的說道。

並沒有回答周箙的話,而是突然冒出這一句沒頭沒尾。

周箙一怔,旋即皺眉。

當初程大老爺走的時候,為了繼續給程四郎治傷手沒有讓他一同離開。

她這意思是後悔當初不該留下程四郎嗎?

周箙猛地坐起半身。

「怎麼沒什麼?」他豎眉喝道,「能好好的為什麼要失去一隻手?因為明日無常,今日就不過了嗎?」

程嬌娘笑了笑,沒說話。

周箙站起來了。

如果!她竟然在說如果!

這世上沒有如果!這才是她該說的話!

以前的她才不會說這種話,她只會木著臉說這是小事給你們點心一邊玩去吧。

那些令人討厭的動作令人氣惱的話,此時此刻竟然是無比的懷念。

他寧願她繼續這樣做說這樣的話,也不願意看到她說如果,看到她後悔,看到她自責。

「程嬌娘。」他又停下腳半跪坐下來,看著程嬌娘,咬牙說道,「程四郎的死跟你無關!」

「無關嗎?」程嬌娘說道。

周箙瞪眼看她。

「是,因為你是他妹妹,因為你能起死回生,因為他們不讓你去給那混帳救命,這都是因為你,但是。這是能選擇的事嗎?你當他妹妹。是你能做主的嗎?你能選擇你不是你嗎?」

他氣急敗壞喊道。又站起來來回踱步。

「你是受害者,我們都是受害者,憑什麼要自責!」

「你沒有思慮周全,程四郎識人不清,這就是成了你們的罪過了嗎?這就是你們該死該被算計嗎?」

「什麼道理!殺人的,設局的,是他們!是秦弧,是秦家。還有別的那些要阻止宗室過繼的我們不知道的人!」

「你倒好,竟然埋怨責備怨恨自己了,這可真是親者痛仇者快。」

程嬌娘看著他。

周箙繃著臉看著她。

「我以前。」他又說道,「因為你是傻子,就欺負你,你該怨恨的是我,而不是怨恨自己是個傻子,該恨的是作惡的人,不是被欺負的倒霉的人,不能因為如何他們就該倒霉就該被欺負。」

程嬌娘抿嘴笑了。垂下頭,又抬起頭。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坐。」她說道。

周箙腿一軟噗通坐下。

「我沒事,我是想那句話果然說得對。」程嬌娘說道。

「哪句話?」周箙問道。

程嬌娘看向院子裡。

「誰說你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的?誰說你努力奮鬥了,就該得成功名霸業的?誰說你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的?」

「你努力了奮鬥了?但別人呢?人家就沒有奮鬥努力了?憑什麼你就該成功,別人就該失敗?你之為你,他之為他,哪裡有什麼應該?」

「什麼?」周箙皺眉,「你這話是說,他們算計你害了程四郎還是有理的?」

「從他們的角度來說,自然是有理的。」程嬌娘說道,「這一次明顯的是要對付晉安郡王,要殺他,要成功,就要消除其他的阻力,我就是最大的阻力,要阻止我,就要牽制我,牽制我就要挾持四郎哥哥,這件事真是做的周全流暢…」

真是瘋了!

周箙再次氣惱的起身。

「好啊,那我現在去秦家,叩頭對秦弧表達一下敬佩,敬佩他這一招好棋!」他說道,「敬佩他殺了程四郎。」

最後一句話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室內沉默一刻。

「不是他的殺的。」程嬌娘說道。

周箙一愣。

「我不知道!我說不知道,你們信不信!」

「我要是知道,還挾持了程四郎,我是絕對不會….周六,你知道,那樣的話,我肯定不會的…」

耳邊秦弧的聲音再次迴蕩。

「你信嗎?」周箙咬牙說道。

「信。」程嬌娘說道。

周箙雙手撐身。

「別人說什麼你都信?」他說道,「我還不知道你!」

程嬌娘看著他再次抿嘴一笑沒有說話。

周箙吐出一口氣。

「這件事他肯定知道。」他說道,「他請你出來的那一刻,瞞著你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經註定了。」

程嬌娘沒有說話。

是啊,那一刻….

誰知道那一刻之後等待的是….

真是天道無常。

「你說要怎麼做吧?」周箙說道。

「先安葬了四郎哥哥吧。」程嬌娘說道,「我應當給他的父母交代。」

「你要回江州嗎?」周箙問道。

程嬌娘沒有說話。

回江州啊……

因為涉案的人都死了,德勝樓東家花了大筆的錢,教坊司莫娘子也被充了軍,除了這喊冤倒霉的二人,程四郎被害的案件便最終定位爭風吃醋的性質不了了之。

「看吧,這事肯定沒完。」

「當初死了一個義兄,不給個說法還不行呢,如今死的可是親堂哥。」

「快快,這次要提前站好位置…」

「罐子多準備兩個,多派些人,到時候直接就那散酒的地圍住,全收起來….」

滿京城的人都激動的等待著再來一次盛況,可左等右都沒有,直到有人發現茂源山墓旁邊悄無聲息的多了一個無字的墓碑。

竟然這樣下葬了!

滿京城的人頓時失望不已。

「真是的,我還怕丟了位置連平王下葬都沒去看呢。」

「就是早知道就去看平王,不是應該叫懷惠王了…」

「不過也是。做出這麼丟人的事。有好什麼熱鬧的。丟人還不夠呢,胡亂埋了就是了。」

「丟人?的確是丟了大臉面了。」

陳紹給陳老太爺斟茶說道。

「眼睜睜的被人算計的如此,偏偏還有苦說不出。」

「但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嗎?」陳紹皺眉說道。

這個女子的行事可猜不到,而且她也不是那種吃了虧就認了的。

「當然不會。」陳老太爺笑道,伸手指了指外邊,「那墓碑又是無字的,且看是誰倒下為那墓碑添墨挂彩吧。」

說著又轉頭看自己的屏風。

而這個屏風上,不知道又將新增多少圈圈點點。

「這件事只是秦家乾的嗎?」陳老太爺問道。

陳紹沉默一下。想到陳夫人去質問秦夫人回來所說,秦夫人什麼都沒說,只說清者自清。

「秦家,不該是那種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他說道。

陳老太爺吐口氣。

「恩將仇報算不上。」他說道,「只不過有時候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無可奈何罷了。」

秦家是堅決反對過繼宗室的,士林中聯合了一部分上了彈劾以及駁斥的奏章,與支持宗室過繼的張江州等人形成對抗。

陳紹沉默不語。

「你,決定好怎麼做了嗎?」陳老太爺問道。

陳紹抬起頭看著父親,點了點頭。

………………………………….

「娘娘,娘娘。」

安妃的聲音再次在天子寢宮響起。

「您知道了嗎?您聽說了嗎?不好了不好了。」

皇后看她一眼。

「要是什麼事本宮等著你來說才知道。那才叫不好了。」她說道。

安妃上前半跪。

「娘娘,這可怎麼辦啊。」她說道。「還是慶王要當太子了。」

皇后笑了笑。

「怎麼辦?熬唄。」她說道,「他們打著等慶王生子的注意,他們能熬,本宮也能熬著。」

此時的朝堂上,慶王也第一次出現在朝堂上,內侍高聲宣讀了冊慶王為皇太子的詔書,然後幾個內侍攙扶著慶王湊合著完成了太子儀式,然後太后親自宣讀了四位輔政大臣。

「所以暫時不內禪,慶王為太子,待將來生的皇子才登位為帝。」

高凌波站起身,對著陳紹躬身施禮。

「那日後這十幾年,就要辛勞陳大人了。」

陳紹嗤聲笑了還禮。

「當不起高大人的謝,本官辛勞又不是為了高大人。」他說道。

高凌波一笑不在意。

「只是沒想到張江州先生會這麼臉皮厚,竟然還留在朝堂,沒有憤然上辭書而去。」他有意無意說道。

「這一點,高大人更有感觸吧。」陳紹說道,沉下臉來,「高大人,事情已經落定了,您什麼時候走呢?」

高凌波笑了。

「怎麼也得等太子殿下選妃成親之後吧。」他說道,又帶著幾分感嘆,「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太后的第一個皇孫成親,如果陛下能醒來,看到了會很高興的。」

高興?能高興才怪呢,好好的一個朝堂,最終鬧成這樣,將來史書上必將成為笑談。

可是又能怎麼樣?真讓宗室過繼,還指不定更鬧成什麼亂象呢。

如今唯一可安慰的是太子尚能人事,儘快成親,明年後年得子,有個聰慧的正常的皇子,慶王這個太子也就完成使命了。

陳紹回到家中,看到一輛馬車正好離開。

他不由停下腳步,看著馬車遠去。

「老爺?」門房小聲的提醒。

陳紹才收回視線進門。

「是十八娘來過嗎?」他問道。

陳夫人點點頭。

「說什麼時候走嗎?」陳紹問道。

自從上次爭執之後,陳十八娘沒有再登門。

「就這兩天了。」陳夫人嘆口氣,看著陳紹,「她到底還是個孩子,你這個當父親的別跟她計較。」

「我哪有計較,是她自己放不下。」陳紹說道。

陳夫人便笑了,將一套衣裳推過來。

「你們父女一般的倔,心裡都服軟了,誰也不肯說。」她笑道,「看,這是她給你做的。」

看著推來的衣服,陳紹的臉上露出一絲笑,但旋即又收起。

「我又不缺衣服穿。」他說道。

陳夫人橫了他一眼,將衣服推給他。

「去試試。」她說道。

而此時的陳十八娘放下車簾,收回視線。

「娘子,要不再回去一趟?」僕婦小聲問道,「就說忘了些東西。」

也好見陳紹一面。

陳十八娘搖搖頭。

「走那日必然是要見的。」她說道,「這幾日朝中新舊交替,人員變動,朝事繁忙,父親辛苦的很,讓他歇息吧。」

僕婦應聲是不敢再多說。

陳十八娘又想到什麼,掀起車簾。

「從平王府過。」她說道。

車夫應聲是,催馬疾行。

懷惠王已經下葬,平王府牌匾摘下,此時有官府的人員在收拾封存。

「要下車嗎?」僕婦問道。

陳十八娘掀著車帘子看著這座府邸,搖了搖頭。

「走吧。」她說道。

才要放下車簾,見王府門前有人疾步跑下來。

「是陳家娘子嗎?」他施禮問道。

僕婦應聲是。

「我家大人有事想要拜託娘子。」那人說道,一面躬身遞上一個名帖。

大人?拜託我?

陳十八娘皺眉,伸手接過名帖。

高凌波。

高凌波?要見我?

陳十八娘神情不解,看著手中的名帖,眼前不由浮現那個坐在平王書房哭的跟孩子似的鬚髮斑白的老者。

原本高凌波沒那麼老,似乎從平王去世後,一夜就白了頭。

拜託我….什麼事?

陳十八娘神情變幻一刻,將名帖收過來,放下了車簾。

馬車緩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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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還是在晚上,(*^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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