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退讓(給madoka1013的加更)

顧延章將那空了男方姓名的婚書放在季清菱面前的桌上,復又把左手握回季清菱的手。

他屏住呼吸,輕輕將季清菱的雙手捧起來,低下頭,大著膽子在小姑娘又細又嫩的指尖上落下了一個輕而又輕的吻。季清菱的臉立時變成了緋紅色,連耳垂都紅得如同熟桃尖上那一小抹最美妙的顏色。

顧延章的心跟著她面色的變化,幾乎要飛上重霄九,他想要把季清菱的手放開,卻又不捨得,想要再親一下,卻再沒有方才的膽量,臉上也跟著泛起淡淡的紅。過了半晌,他終於記起來正事,萬分不舍地鬆開了季清菱的雙手,低聲道:「我去尋筆墨。」

自落腳,他把松香松節都打發出去了,一個人在房中反反覆復想了許久許久,行李全然沒有收拾出來,此時要用到了,才覺得悔之又悔。

小姑娘來得倉促,他一番作為,全屬臨時起意,細節之處,皆是來不及做準備。

這一處客棧在當地已經算得上等,然而畢竟不是大州大縣,東西雖然齊全,卻俱算不上好。

房間裡擺著書桌,上頭也有筆墨,筆是劣質筆,筆桿暫且不論,那筆尖的毛都是不齊的,揭開硯台,裡頭還有些半截殘墨,看那樣子,應當是鋪子裡最便宜的貨色。

放在平時,他只要有得用,不會有任何挑剔,可今日,想到這樣的劣下品要寫在自己與季清菱的婚書上,實在是嫌棄得不得了。

但是卻再不能等了,若是此時再把行李里的筆墨搜出來,還不曉得會生出什麼變故。

顧延章在心裡對自己說:將就用吧,省得夜長夢多,反正只要自己名字在上面就好,管他什麼墨寫的。

他忍著不舒服,在硯台里加了幾滴水,急急把墨磨了磨,又在比筆架上取了一桿稍微整齊一點的筆,蘸了蘸墨,把硯台同筆一起帶回了茶桌前。

他見季清菱一臉的忐忑與迷茫,狠了狠心,半蹲在她身旁,將那一支狼毫筆輕輕放進了她的手中,握著她的手,柔聲道:「只要寫一個名字就好,旁的都交給我……」

季清菱抓著手裡的筆,還在猶豫。

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卻一時又不曉得是哪裡不對。

顧延章卻是再也等不下去,他站起身來,把右手包住季清菱的右手,輕輕哄道:「我們一起寫……」

一面說著,果然手把手地跟她一起在那紙上填起來。

他站得十分近,半俯下身,左手撐著桌面,右邊手臂幾乎是把季清菱整個上半身都圈在了懷裡,一呼一吸之間,氣息似有似無地落在季清菱的鬢間,叫她腦子裡糊成一團。

筆是爛筆,墨是糟墨,顧延章包著季清菱的手,卻覺得自家寫出來的字,從來沒有這樣好看過。

一個「顧」字剛剛寫完,季清菱突然掙扎了一下,縮了縮手,把那筆打橫抓了,轉頭對顧延章道:「顧五哥……這……太倉促了!」

顧延章眼神一暗,心中一驚,忙道:「哪裡倉促了?已經行到合州,眼見不要旬月,就能回家了,此時再不寫,更待何時?」

季清菱把筆丟到一邊,搖頭道:「顧五哥,太倉促了……還有旬月,你再好好想一想……」

顧延章幾乎要嘆息出聲。

他站直了身子,終於忍不住把心思一角揭了出來,輕聲道:「我想了太久了,日日都想……我等不及了……」

他看著季清菱愕然的表情,苦笑道:「我也不曉得,我看著你,只想疼你,心裡頭只有你,想到你我如今什麼關係都沒有,哪一個人都能來插一腳,心裡……就難受得很……我一刻鐘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季清菱聽他這話,見他這行狀,只覺得心中惶惶不安,也不知道去深究,也不敢去深究。

她年紀雖小,卻不蠢,只隱隱覺得,今日如果自己再留在此處聽他說下去,十有八九,對方無論說什麼,都要從了。

她躊躇了片刻,望著顧延章道:「顧五哥……你叫我再想一想,我一時醒不過來,心中怕得很。」

顧延章凝神回望著她,問道:「你怕什麼?怕我嗎?」

季清菱點了點頭,復又搖了搖頭,道:「我不曉得……」她已經快要哭出來了,卻依舊忍著眼淚,對顧延章道,「我不曉得自己在想什麼……顧五哥,你怪我罷……我一點也不好……」

從未有哪一回像這一回一樣,顧延章似乎在一剎那真正與季清菱心意相通。

他仿若知道她在猶豫什麼,在惶恐什麼,又在害怕什麼。

顧延章的心再也硬不起來,方才下的那些個決定,發的那些個壯志豪情,做的那些個今日一定要將兩人綁在一起的打算,一瞬間全數煙消雲散。

讀懂了她的心思,他的心也幾乎要軟成了阿貓阿狗的肚腹,別說狠不下心,就是再多逼一句,多進一步,都全數做不出來了。

他看著季清菱的的臉,伸出手去,將她不自知時已經落下來的淚輕輕拭去,道:「不要緊,我等你想清楚。」他露出一個狀似輕鬆的笑容,哪怕心中已經痛到了極處,嘴上還是道,「我會一直同你在一處,等你想清楚……年歲還那樣長久,不差這一天兩天,一旬兩旬,哪怕等上再久,也不要緊……」

得了顧延章的退讓,季清菱心中反而更難過了,她眼淚一直往下流,還忍不住打起嗝來。

顧延章猶豫了片刻,終於忍不住將她輕輕擁入懷中,柔聲道:「莫要哭了,是我不好,不該叫你為難。」

他一面說,一面撫著季清菱的背,嘆息道:「莫要哭了,我如今心中難受得很,你還要叫我心疼,疼死你五哥了,誰再來疼你……」

聽了他這話,季清菱只覺得自己整顆心都壞掉了,她把頭埋在顧延章懷裡,眼淚不住地淌,抽抽噎噎地叫道:「顧五哥……」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何要喊他,也不曉得自己喊他是為了什麼,只是似乎這樣喊一聲,就能讓自己安心一些一般。

然而這一回顧延章卻沒有回應,而是將她的身子扶了出來,定定看著她,道:「我不想聽你這樣喚我。」

季清菱呆了一呆,只看著他。

顧延章道:「往日裡,你在人前喚我五哥,在人後喚我顧五哥,今日婚書是不成了,我只向你討一個叫法。」

他把季清菱重新攬回懷中,對著她的耳朵輕輕道:「喚我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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