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老妻這般說,錢邁雖然意動,卻是不由得搖了搖頭,嘆道:「便是他定的那一門親有了什麼不妥當,如今也輪不到咱們家了。」

錢孫氏有些不滿地瞥了丈夫一眼,道:「怎的又輪不到了?咱們家的進士女婿,難道還少嗎?當年能得,如今就不能得了?!」

又道:「芷娘同她幾個姐姐不同,無論長相、性情都要出挑一頭,在薊縣之中,但凡是見過的,誰又不豎起拇指夸一回?」說著說著,她的眉毛便皺了起來,「更何況老爺你多年養望,如今入得了京,眼見起復在即,比起從前,咱們家中更是高了不止一階,那一廂不過一個進士,哪裡又說出『輪不到』這等的話了?」

錢孫氏到底有幾分見識,立時便想轉過來,問道:「今日禮部試的榜單出了,可是他排得高?」

又道:「也是應有之意,他當日在薊縣便飽有文才,若是連個禮部試都排得不高,柳家哪裡會那樣看重!」

自家幾個女兒嫁的都是進士,幾個兒子也都有了出身,除了四郎暫未下場——也沒有那樣快——是以錢孫氏早不像當年那樣關注三年一回的科舉,只打算待僕婦擬好了賀禮的單子,再隨意看看今次有哪些個與家中有來往的後輩得了進士,照單送去,便也罷了。

在尋常人看來這進士極為難得,可在錢孫氏看來,卻並不困難。

她丈夫便是清鳴書院的掌院,場場都能帶出一二十個進士,家中來往的也都是官身,這等才得出身的小子,於她來說,不過是翅膀還軟的雛鳥而已。要等到將來入了官,看看日後情形,才曉得這會不會是大鵬,再來決定要不要高看一眼。

是以她暫時還不曉得今次禮部試的錄取名單。

錢邁卻不然。

他吃的就是這碗飯,為了早些知道結果,昨日已是直接在范堯臣府上過的夜,便是為了給幾個學生送去,再打聽一下近些日子天子憂心的國是有哪一些,才能幫著清鳴今次得中進士的學子做些準備,殿試得個好名次。

在范府的時候,方見到禮部試的排名,與范堯臣聊了一場,他已是嘆過一回,如今聽得老妻這般言語,心中更是說不清什麼滋味。

禮部試的名次重要嗎?

重要,也不重要。

誰都知道,真正的出身要看殿試上的運道。無論你省試名次再高,只要殿試排不到一甲,便不過是一介選人而已,將來選海浮沉,還不曉得什麼時候能轉官。

錢邁看重顧延章,從前是看重文才性格,覺得這後輩天分既高,性子還穩,肯低頭做事,能抬頭做人。

如果說當時月月見那顧五的文章,他都要擊節而嘆的話,後來得了那一份轉運章程,他便知此子遲早要脫穎而出,直到昨夜在范府之中,與范堯臣一同看一回名次,說起這榜首,他才曉得原來這顧五去得延州,還有那樣一番際遇!

陣上殺敵,營中獻產,雪中押運,聽得范堯臣將陳灝舉薦的摺子中內容一一道來,便同聽傳奇,也無甚區別了!

能立言,能行事,那一份章程,果然不是白做的!

錢邁原來就看好顧延章,如今聽了范堯臣所說,只是更加深了心中的認定——這般後生,無論殿上排名如何,將來只要給他一個去處,哪裡會不能做出功績來!

此去延州才短短半年,還只是個白身,那顧五便得了陣前一名鈐轄的青眼,又引來了京城的宰執的關注,今後得了官身,會有怎樣的出息,便是錢邁宦海多年,自詡見多識廣,也不好多加揣測了。

因為有了顧延章這一通打岔,便是自家帶的三個學生,張洪鉤、鄭時修、楊義府,俱是名列前茅,他的高興也淡了幾分。

三個還比不過一個!

雖然知道此時要下結論還為時過早,自家這三個學生也是極為出挑,多年難得一遇的,可錢邁還是忍不住心中發酸。

既生瑜,何生亮……

這話放在他同柳伯山身上合宜,放在三個學生同顧延章身上,也一樣合宜。

怨不得周公瑾要吐血,遇得這般對手,再多的血,也不夠吐的!

他看一眼老妻,壓下心酸,淡淡地道:「到得如今,我也不怕同你說了,今次省試,那顧五乃是會元。」

錢孫氏並不意外。

良山清鳴都是頂尖的書院,那顧延章往日回回兩院旬考,都拿第一,這一回能得會元,倒是正常。

她正要說話,不想錢邁卻又繼續道:「他不僅是會元,回那延州,還做下許多事跡。」

錢孫氏只從鼻子裡輕輕一哼。

一個十幾歲的小兒,還是個白身,能做什麼事跡?

延州邊城,又是那等文氣淡薄之地,憑著他的本事,估摸著許是能有些文名。

然而文名又有什麼用?能當飯吃嗎?

自家老爺也一樣是文名甚著,還不是在集賢院修了那樣多年的經義?!

沒做官,誰曉得會有什麼出息!

錢邁同她多年夫妻,自然是曉得她這一聲「哼」的意思。

他雖是興致不高,卻耐著性子將陳灝摺子之中所言那顧五事跡一一說了,又道:「昨夜舜夫聽我說了顧五在薊縣的情形,對他甚是有興趣,若是不出意外,此刻,已是著人下帖,叫他入府了。」

錢邁嘆道:「舜夫府上,可是有好幾個適齡的女兒……」

錢孫氏面上的表情慢慢僵住,一張臉呆滯了半晌。

她坐在椅子上,有如一塑泥雕,這還罷了,麵皮竟漸漸發起青來。

怎麼可能呢!

怎麼能呢!

怎的什麼好事,都叫那顧五撞上了!

一個小小的白身,不足二十便有如此能耐,將來前程如何,也是可想而知了。

這可不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文事!而是實打實的功績!

她的太陽穴好似被針扎了一般,隱隱刺刺地疼。

明明是她先看中的人!

范堯臣一介宰輔,多少好人不挑,作甚要找這一個六親不在的商家子!

時至如今,錢孫氏再說不出什麼「輪不到他選」的話,心中泛起了一陣又一陣的苦味,當真是啞巴吃了黃連,喑喑啞啞的,便是有苦也說不出來。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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