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胖商人正說著話,旁邊一桌卻有人轉過頭來,問道:「孫相公若是罷相,黃相公會復相嗎?還是王大參將入政事堂?」

圓球掉頭看了那人一眼。

插話的人看上去略有些富態,身上穿著薄薄的、一看就不便宜的綢子,說起話來對朝堂形勢十分熟稔。

圓球品了品對方剛剛的語調。

正宗的官話,沒帶半點口音。

他臉上頓時就冒出一個笑來,道:「老弟是從京城來的罷?難說啊,黃相公從前得罪了老聖人,今日要她撤簾,明日要她讓權,雖是正理,可當今為著這一番顧忌,怎的說也要給生他出來的一個面子,不過得十年八年,恐怕是不好叫黃相公復相的。」

「倒也未必要十年八年,年初慈明宮過壽,不是沒來由的突然就免了命婦朝拜嗎?早前天子還下旨,叫清虛觀、大相國寺給聖人打醮、做水陸道場,話不好說明白,大家卻俱也都懂,如果聖人……孫相公又……少不得黃相公就能得復相了!」圓球的同伴補道。

南來北往,只數京商最愛念叨朝政,茶鋪子裡自然有人不愛聽,便笑道:「管他孫相公、黃相公,跟咱們有什麼關係,倒不如早早去到贛州,問一問今年的果子價錢,還要值當些,說這些,只浪費茶錢!」

這人一身布衣,官話裡頭滿滿的閩腔,原是個福建商人。

圓球就「呸」了他一口,輕蔑道:「你懂個屁!原來黃相公罷相之前,說要征往來稅,後來被罷了相,這事情沒了人牽頭,才不了了之了,若是他復相,『新官上任上把火』,少不得要重新把這事情撿起來!到時候你跑一趟,現今能賺一百貫,以後就只能得五十貫了!你說管不管我們事!」

他這話一說,登時引得一片譁然。

這個時候在官道上行走的,十個有七個都是商人,聽得要征往來稅,關乎切身利益,個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倒不如范大參做相公,他雖愛折騰,卻只可勁盯著那些大商人,並不壓咱們這些人!」

「范大參是個好官!今次發榜,聽說他為了避嫌,親自同陛下說了,要把自己女婿從榜眼放到二甲,到得授官,又把人放到襄州去了!」

「啊呀,襄州不是才地動了?他不怕自己女兒做寡婦?」

「誰說不是呢,這就叫『大公無私』!你要想,那黃相公祖上是做官的,那裡會管我們死活?只范大參是貧寒出身,聽說家裡兩畝田都沒有,自然曉得窮人的苦……」

「所以說做官還是要叫那些個懂得民間疾苦的上去,才會幫我們討要好處!」

正嘈雜間,只聽得一陣「叮鈴叮鈴」的響聲,原是掛在門帘子上頭的鈴鐺被來客撩動出聲來。

李勁忙著給客人倒茶,沒得空招呼,只得衝著收帳的台子裡頭喚道:「孩子他娘!」

李勁的妻子連忙從櫃檯後頭走了出來。

來客只有兩個,當頭一個身材高大,雖是穿得樸素,可相貌卻是十分英俊,氣質更是與眾不同,除卻英武,還帶著幾分文翰,而他後面站著的則是一個十四五歲的豆蔻少女,一樣穿著簡單,可容貌秀麗,進退有度。

那男子一手托著帘子,一手卻半護著身後的少女,他掃了一眼鋪子,問道:「店家,可還有空座?」

「有的!」李妻忙上前引著人往角落走,收拾乾淨了一張才空出來的桌子,請人入座了。

「客官是喝茶還是吃晌午?」李妻看那少女生得乾淨,忙把她面前的桌子又仔細擦了一回。

那少女見她這動作,對她笑了笑,一雙眼睛似彎月一般,看得人心裡甜甜的。

李妻忍不住回了一個笑,竟有種夏日裡頭吃了井水裡頭浸涼的綠豆湯的感覺。

她掉頭催道:「當家的,給新來的客官上茶!」又回頭道,「我們這一處雖然小,吃的東西也不多,可都是我自家做的,十分乾淨,想要吃點什麼,我這就去整治。」

不由自主地,她便似見了自家妹妹般,絮絮叨叨起來。

李妻話才落音,卻見那小姑娘拉了拉那男子的衣袖,問道:「五哥,你餓不餓的?」

喚做哥?

難道竟不是才成親的小夫妻嗎?

她心中忍不住揣度起對面兩人的關係來。

怎麼看怎麼不像兄妹啊!

還有這一身打扮,瞧著不富貴,可身上氣度,卻又都與普通百姓不同,也不曉得是哪一家的兒女。

顧延章自然是不知道對面的店家在想些什麼,他側過頭,輕聲對著季清菱問道:「熱不熱?趕了半日的路,會不會沒胃口?」

果然這一雙就是南下贛州的顧、季二人。

聽得顧延章如是說,季清菱連忙搖頭,道:「熱是熱,也沒胃口,只是肚子要吃東西的。」又道,「點些開胃的罷?莫要吃羊肉了,上火得很。」

兩人點菜點到一半,那一邊李勁已是轉了過來,正要給新客人倒茶。

他從後頭走到桌前,翻轉過桌上的杯子,舉起手裡頭的茶壺,茶水才斟到一半,就察覺出了不對。

這客人的聲音,有些耳熟……

他扭頭一看,「啊」了一聲,看了又看,半晌才敢確認,驚道:「恩公!!」

顧延章抬頭一看,忍不住挑了挑眉。

是個生人。

李勁此時早換了裝束,他不再執著下場之後,反倒漸漸將養胖了,氣色也好了。

顧延章與李勁本就是萍水相逢,他對其人並沒有特別在意,如今對方變化這樣大,一時認不出來也是正常。

然而李勁震驚之下,一時沒有控制好,茶水已是溢出了杯子,他忙把手中茶壺放好,又將桌子上滿溢的茶水擦乾了,連聲道:「恩公不記得我了?簡州李勁便是!上回在延州,我於考場外頭昏了過去,若不是你仗義相救,我早命喪黃泉!」

又忙轉頭同自家妻子道:「這邊是我上回同你說的恩公!快去廚上拿些吃食來,再去取我前一陣得的靖安白茶!」

一面又把兩人往裡屋讓,道:「兩位莫要在外頭坐著,人多口雜的,快裡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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