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彌遠越聽越是不對。

顧勾院,這當真是來勸降的嗎?

如此說話,此刻又有一個明顯就不懷好意的人在當中撥火,雖然勸降的人一般不會有什麼危險,可若是一個不好,激怒了堂中的人,萬一走不出去,又找誰說理去?

果然,顧延章話剛說完,堂中的大多數人的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徐茂已是抓緊機會,不失時機地馬上叫道:「敢問通判,無米下鍋還不叫走投無路,要餓死了才叫嗎?!」

顧延章只當做沒有聽見,又道:「都說官逼民反,尋常的『民』反,自是無法可選,可諸位當真是無路可走嗎?旁的不說,范軍將在廣信軍中二十年,朝中大小官員,難道一個都不識得嗎?且不說楊平章,便是陳節度,他從前在京中,若是諸位一封書信送得過去,難道他竟是不知其中厲害,會將諸位置於不顧?」

「更有其餘鎮戎軍、保安軍中的同袍,難道諸位去通一聲氣,其餘人當真會置之不理?」

「便是實在不願意,吉州的州衙的鳴冤鼓就立在公堂外頭,諸位每日分三十人,輪流去敲擊鼓鳴冤,州城裡頭的轉運使、皇城司,難道會全然眼瞎,半點不懂得知會京城之中?」

「再若是這一樁也行不通,吉州到京城,若是日夜兼程,快馬加鞭,不過半個月功夫而已,等到入得京,而今京都府衙外頭那一張鼓,難道諸位竟是敲不動不成?」

顧延章的問話一句連著一句,從頭到尾,剛開始只是尋常的音量,可每說到下一句,聲音就提高一分,到得說到京都府衙外那一張鼓時,不但語氣變得更為嚴厲,聲音也變得高了許多,同時抬起頭,一個一個朝著堂中眾人看過去,與叛將們的眼睛一一對視。

他眼神銳利,理氣皆足,同方才進門時的溫和全然不同,此時仿佛撕下了身上披的一層皮,盯著人看時,眼神中滿是恨鐵不成鋼之意,竟把不少人看得把眼睛別開,不敢與之對視。

「我聽說諸位將士乃是足有數月未曾拿到撫恤銀糧,才行此蠢事,我只問,若是早早便啟程去往京城,陳節度也好、楊平章也好,沈樞密也好,朝中多少武將,多少朝官,都是諸位舊日上峰,熟識同僚,難道一個都見不到?說不得,如今撫恤糧餉早已下發,又如何會叫諸位落到這般田地?!」

「從前不得已才來的廣南打了那樣多年的仗,又駐守此處許多年,好容易有了機會回鄉,你們便這般想在此處住上一輩子?!自家便算了,好端端的父母妻兒,也要叫他們背井離鄉,在此處耽擱一輩子?!再一說……」

他說話義正辭嚴,眼神堂堂正正,說的法子也是切實可行,聽得堂中眾人皆是忍不住騷動起來。

徐茂眼見不好,連忙大聲打斷道:「顧通判好厲害的口才!好歪的道理!難道被逼到了絕路,反倒是我們的不是了?!」

顧延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朝中自有法度在,官員乃是人為,難道人便不會做錯事?吉州知州、通判並其餘官員,但凡涉及此事的,皆已去職押解入京,正待吏部會同刑部查清後再行處分,屆時如何獲罪,自有章法,為了幾個罪臣,倒把自己拖累到如此田地,你還在洋洋自得,莫不是蠢的?」

徐茂的面色沉了下去,正待要說話,卻聽得顧延章又道:「我只問,從前吉州遭災,無論蝗、旱,州城裡頭可有施粥,可有賑災,可有治民?」

徐茂並不是吉州人,又如何曉得。

顧延章再道:「吉州並非上下皆是惡官惡吏,若是當真如此,州中十數萬災民早已揭竿而起,正因州衙開倉賑災,救濟災民,才未有鬧出亂事。然則能力有優劣,凡事有內情,諸位遇上事情,不想法子解決,反而以玉撞瓦,本來是清白之身,偏要自入泥淖,卻又何苦?」

他看了一眼場中人的表情,又道:「諸位只要把自家所受不平一一呈往朝中,何愁不能討回公道,作甚要毀掉身家性命、前程事業?」

他見堂中人人都是驚疑不定,話鋒一轉,又道:「雖說如此,究竟諸位所行之處,只劫庫房,未劫百姓,在那吉州、撫州城內亦是秋毫無犯,無論城中屋舍也好、鋪面也好,均是原原本本,想來大家心中義氣未消,既如此,為何不早早出降,求得一個赦免……」

顧延章話未說話,徐茂已是又插道:「話說得倒是好聽,如何赦免?今日赦免了,明日又把我們流放去沙門島,不用過兩年,全數命喪,便同此時殺了我們,又有什麼差別!再一說,旁的人能赦免,難道也能叫范軍將得一個赦免嗎?!」

徐茂話說得直白,只差沒有直接地將那意思道出口——難道範炯這個造反的頭目,也能得免一死嗎?

他不待旁人接話,已是嚷了起來,道:「范軍將全是為了咱們才反的,否則哪裡又會落到如此地步!如今叫我們得了赦免,偏讓軍將一人受死,那何苦還要降,倒不如大家死在一處!腦袋掉了……」

徐茂正待要繼續表一番忠心,煽動起堂中人的情緒,卻不料嘴巴一張,卻正迎上了一道茶水,直直潑在了他的臉上,茶水中那劣質的茶葉更是糊的他滿臉都是,叫他一句話堵在口中,方才要張嘴,茶葉同茶水便濕漉漉地滑進了口中。

顧延章將手中的茶盞放回到桌面上,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從容地掃了一眼場中叛軍們驚愕的表情,轉頭對著范炯道:「我已是同陳節度請過,若是諸位降了,請派發前往延州開邊,雖然依舊是邊境,也一般荒僻,可比起廣南、瓊州,想來還是要好上許多。正想要問,范軍將因何自立為王,若無此時,本當能免大罪。」

又冷聲問道:「這一位軍校既是贛州人,當日廣信軍裁兵,自當回贛州領銀領餉,為何會去吉州同諸位舉事,敢問你究竟姓甚名誰,還請解釋一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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