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酒樓慣來以熱鬧著稱,一樓有人唱曲說書,二樓卻多是廂房,相對清靜,只有幾方大小木桌擺在廳中,此時都坐著人,見得那一處鬧出聲響,人人都看了過去。

很快,廂房裡頭就衝出了四五個僕從打扮的人,手忙腳亂地去扶那一位跌坐在地上的。

是個七八歲的男童,身上穿得甚是華貴,臉上帶著些驚魂未定之色。

這小兒被幾雙手搶著扶得起來,卻是半日才站穩了,定了定神,復又抬腿就想往廂房裡頭邁。

「還不快滾!再來討打嗎?!」

一人攔在門口,大聲罵道,聽那聲音,同方才罵「臭蟲」的應該是同一個,一看就是個顯貴家的下人。

看那男童與身旁跟著的人的打扮,其人並不像是尋常出身,可被一個下人在酒樓裡頭當眾羞辱,竟是半句嘴都不敢回。

他還想往裡頭走,見那下人攔著不讓,一回頭,後面許多人都看著自己,雖是年紀小小,眼神倒是凶神惡煞的,瞪了這邊一眼,猶豫了一下,帶著幾個下仆往樓下去了。

包廂的門很快被那罵人的僕人從裡頭關上了。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便如同一粒石子落水,激起一圈漣漪之後,便再沒了動靜。

廳中人見沒了熱鬧看,又重新迴轉過頭。

柳沐禾卻同季清菱小聲道:「你看到那小孩了嗎?」

季清菱點了點頭,奇道:「怎麼了?」

柳沐禾道:「年初上元觀燈,我好似在宣德樓上頭見到過,當時是在主樓上頭,他同幾個宗室子坐在一處。」

季清菱有些吃驚。

柳沐禾道:「不曉得是哪一家皇親國戚,今日被人這樣教訓,竟然也忍了。」

文臣與宗親向來是兩路人,柳伯山年紀大了之後,一直皓首窮經,並不怎麼管顧官途,後來又遠在薊縣,直到這兩年才回京,帶著一家子對朝中宗室子弟都不甚了解。

柳沐禾出嫁之後,往日裡交際的除卻原本家中親友,就是杜檀之同僚的家屬,同宗親也沒什麼關係,是以也不識得人。

至於季清菱,平日裡與閒人交往都少,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此事不關礙她們兩個,不過閒話一二而已。

季清菱嘗過鮮甜無匹的橙蟹,又就著幾樣小菜,把那蝦蕈泡飯給慢慢吃了,只覺得河蝦又嫩又鮮,咬下去口感近乎是半脆的,混著菌菇清甜,粳米的香甜,吃得人整個人都忍不住微笑起來。

柳沐禾看她吃完,不由得也好笑,道:「一個蝦蕈泡飯也值當這般高興,顧五娶了你,當真好養活!」

季清菱笑道:「柳姐姐莫要取笑我,你自家不是也才說好吃?」

一時又想起從前在薊縣時,顧延章送了白肚黑背的螃蟹給自己,結果全數做了吃食,心中忍不住微微嘆息。

當日兩人面對面坐著吃蟹黃豆腐,可如今面前明明有更好吃的橙蟹,那人卻已經離得那樣遠,也不曉得此時怎麼樣了,吃的又是些什麼。

季清菱記得原聽顧延章回來時說,軍中行軍時的伙食,慣來是怎麼簡單怎麼來,一大鍋東西倒下去,一大鍋東西端出來,只加水加鹽,連油都不會多給,粗劣難耐。

她看著桌上擺得滿滿的盤盞,想著五哥此時吃的不知道是什麼飯食,心中有些不太舒服。

畢竟是同旁人一道出來,她不欲自己情緒外露,影響到柳沐禾,正要把這念頭甩開,卻聽得不遠處廂房打開的聲音,不多時,又一個小孩叫道:「我的馬呢?快去把大姐姐給我的馬牽來!」

季清菱只覺得這叫法同聲音都有些耳熟,不由得抬起頭來,果然見得七八個隨從簇擁著一人往樓下走去。

那人小小的個頭,卻雄赳赳氣昂昂的,跨著短腿「大步」當前,一面走,一面還像巡閱一般,把廳中人人都掃了一遍。

季清菱坐在背窗的位置,正正與對方四目相對。

那小孩立在當地,愣了一下,緊接著面上露出一個不敢置信的表情,竟是還揉了揉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咚咚咚」地往這邊奔了過來。

後頭隨從攔之不及,又不敢抓他,只能綴在後頭,口中喚「小少爺」不停。

季清菱也有些吃驚,見得那小孩越跑越近,就要朝自己撲來,忙把方桌的桌角用手扶住了,怕他不小心撞到。

她的擔心不是白來的,果然那小兒直直撞著桌子與椅子的邊隙,一把伏在了季清菱的膝蓋上,口中叫道:「姐姐,你怎的在這裡!」

又抬起頭,拿一雙眼睛控訴地看著季清菱,道:「上回還說來找我玩,全是騙我的,再沒來過!叫我一個在家裡頭數那貓兒毛!」

——果然是那小張璧。

季清菱聽得好笑。

她從前在延州同這小孩相處了也有一陣子,雖然後頭數年當中只見過一面,可對他小時候的性格還有印象,知道這人說話也好,抱怨也好,其實有時候並不要回答,便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頭,岔開話題問道:「你不是同父兄在贛州,怎的跑回京城來了?幾時回的,路上熱不熱?」

張璧立時被她把注意力轉開了,嘟著嘴巴道:「我前些日子才回來的,車廂裡頭放了好多冰,濕乎乎的,我要出去騎馬,哥哥偏又不讓我去,煩死他了!」

又道:「大姐姐要辦生啦!她叫我回來玩!」

季清菱頓時瞭然。

張太后壽辰在即,她慣來疼這個小堂弟,趁這個機會把人叫得回來也是正常。

兩人這般一來一回說著話,後頭的僕役們早圍了上來,一個打頭的上得前來,躬身問道:「不曉得這位娘子如何稱呼?」

季清菱見那人看著斯文有禮,說話也十分和氣,不像是普通下人,便點頭回道:「我姓季,同你家小公子從前有些淵源,本是識得的。」

又對著張璧道:「你出來多久啦,是不是該回家了?不要叫家裡人著急。」

張璧連連搖頭,道:「我是來給大姐姐買生辰禮的,如今還未去得地方呢!」

他年紀小,又是個被慣著長大的,才回得京中,被一些事情給惱到了,只覺得往日那些玩伴,沒有一個好東西,正氣著,見得季清菱,倒是高興起來,纏著道:「姐姐同我去買生辰禮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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