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延章只簡單將州衙中胥吏去找百姓送吳益的事情說了幾句,季清菱一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別有用心地道:「眼下壯力都忙著農桑之事,自是騰不出手來,尋不到也是有理,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實在不行,拿點糧米、糖塊做賞頭,自然就有閒人圖個利跑來湊數。」

又道:「只有一樁,這銀錢不曉得往哪一處帳上走,怕是要李通判自家掏了。」

如果是從前吳益還在的時候,隨便掛哪個帳目都不怕,更何況此時邕州城中正在濟民,每日不曉得撥出去多少銀米,尋個地方插多一點,便能把帳目、庫余抹平了。

可眼下邕州知州早換成了陳灝,他這一回南下是要立大功的,並不願意叫旁人尋了首尾。

從前每逢大災大難,一有賑濟之事,都是出貪污巨案的時候,今次邕州賑濟難民,陰差陽錯,幾乎全是陳灝一黨的人在做,不曉得多少御史朝臣盯著這一處,只盼著當中出點毛病,好揪出來做筏子,將來留做把柄。

陳灝多年為官,自然知道今時不同往日,管得極緊,吳益這種事情,是絕無由頭從公帳中走的,便是用公使錢,也難說會不會被下任來接的官員給揪住小辮子,李伯簡又不是精明厲害的,手下幕僚更是頭腦簡單,想要做得乾淨利落,實在沒那本事,自然也不敢。

算來算去,若是當真不得已使了這個招數,這筆錢也只能他自己掏了。

兩人坐著說了一會閒話,廚房的新做的飯菜還未端上來,松節已是匆匆從外頭跑得進來,稟道:「官人,節度請您去一趟衙門。」

季清菱愣了一下,轉頭看了看時辰,不禁奇道:「這樣晚了還要去衙門?」

都已經宵禁了。

顧延章也搖了搖頭,道:「白日間未曾聽得有什麼事情。」

他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去換衣服。

這會也顧不得再吃飯了,他出得來,不忘同季清菱交代道:「今夜早些睡,旁的都不著急,等我休沐再來看。」

季清菱嘴上應了,等他出去,先分派僕婦收拾桌面,自家卻進了裡間。

秋爽眼睛利,快步跟了上去,見主家在書桌旁坐下了,就站在一邊幫著磨墨。

季清菱便把桌案上的摺子取了過來,翻開重新看了一遍。

她下午只寫到一半時,當時總覺得讀起來有些澀,就停了筆,先去院子裡頭澆花,打算換一換心情,此時歇了半日再回來,果然再讀下去便要順利多了。

把成文最後幾句復又品砸了幾遍,見得墨磨得濃了,她才自筆架上取了常用的小羊毫蘸飽了墨,仿著顧延章的口氣與筆法順著往下寫起來。

這是自邕州發往銀台司的第三份請罪折。

掰著指頭算一算,距離頭一份送過去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如果一應順利,再過上幾日,想來便能從京中得了消息回來。

季清菱寫了兩行,忽然想起一樁事,便抬頭叫了一聲「秋爽」,復又道:「且去那邊第二排架子上尋那一份標著『貳』字的請罪折過來。」

對方應聲而去,過了好一會才回來,又把摺子遞了過來。

季清菱接過,正要翻開,晃眼看見對面那丫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笑道:「又什麼話是不好說的?往日裡你可不是這個脾氣。」

秋爽只有些不好意思,一時臉竟紅了起來,道:「夫人,方才我去尋那摺子,因要找標的那個『貳』字,便打眼看了看——有一份文章是真好!比起您手中這一篇,卻是寫得漂亮多了!」

季清菱轉頭看了一眼書架,頓時瞭然,笑道:「你說的是標著『伍』字那一份罷?」

秋爽連忙點頭,又道:「我雖只讀了一頁,卻也辨得出來,當真是辭句皆妙,仿若大河浩浩湯湯,叫人十分佩服。」

季清菱便把手中的筆放了下來,想了想,道:「寫那一份摺子的人叫蔡時,原是徽縣人,後去得薊縣,乃是良山學子。」

顧延章這一回南下倉促,帶來的幕僚多是些年輕人,半數以上是薊縣的學子,還有些是京城裡頭的落地士子,這一個蔡時便是柳伯山薦過來的良山書院中人。

秋爽聽了便嘆道:「果然是個出挑的,只今年他為何不下場?憑這個文采,一個進士,怕不是穩穩的!」

季清菱便笑了起來,又道:「你既說好,不妨先取了來先看一回,再來看我手裡這一份罷。」

秋爽果然過得去,取了那一份摺子,撈了個凳子過來坐著細細看了。

尋常奏疏不過千餘字,便是這一份添了不少內容,也不過兩千,秋爽在那一處細細讀,搖頭晃腦的,正好秋露同秋月二人各抱著新收下來的被褥、衣衫進得來,見得此景,又不曉得是個什麼緣故,還以為季清菱分派她作活。

兩人也不敢說話,自去輕手輕腳地鋪床疊被、整理箱籠不提。

季清菱打發了秋爽,也不再理會,翻開才拿到的那一份奏章,尋到要找的地方,另又取了一張紙,將用得著的數目單獨抄了下來。

這一邊秋爽過了一炷香功夫才將手上那一份奏摺合上,卻是十分激動,臉都漲紅了。

季清菱恰好把要抄的地方給抄完了,見她這個反應,十分好笑,道:「看完了?」

秋爽連連點頭,道:「寫得好!是華彩文章!」

季清菱忍俊不禁,便把手上那一本標了「貳」字的遞過去,道:「你再來看這一份。」

兩人在這裡鬧這一番動靜,早把秋月、秋露二人引得過來,那秋月便問道:「夫人在這一處打什麼機鋒?我們怎的聽不懂了?」

季清菱便把秋爽才看完的那一份遞了過去,道:「你二人也看一看,評評是哪一份寫得好。」

秋月忙把那摺子接過,與秋露二人湊頭坐在一旁看了。

兩份摺子說的都是同樣的事情,便是顧延章這大半年來在邕州行事,從原來的轉運、巡衛、安防,到後來的守城、後勤,再到近日的疫病營、抄劄濟民等等,只是寫法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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