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子裡後頭靠牆的地方架著幾個書架子,上頭擺滿了書冊,若是有人走近看了,便能見得左邊兩個架子都是些坊間少見的孤本、珍本,若是拿出去,全是有價無市的稀有之物,而右邊幾個架子上則是近些年來各大書坊才出的書籍並朝野間的邸報、小報等等。

然則無論是左邊的書架,還有右邊的書架,隨意從中取一冊翻開來看,裡頭俱是乾乾淨淨,沒有一個字跡,全是連毛邊都沒有拆過的,只那邸報、小報上頭不少筆跡,一看就是被翻看了許多回。

饒是屋中並無其餘伺候的人,那鬍子稀拉的男子還是壓低了聲音,頗有緊張地道:「我已是盡了全力,該給的藥給了,該做的事情也做了,你見那任家老三過來,果然點了黃芪杜仲丸,後頭的事情,並不是我能控制的,怎的能怪到我頭上去?」

坐在他對面的那一位一張圓白臉,看著不過五十出頭,面色十分難看,焦慮之中,還透著幾分憤怒。

那人眯著眼睛看了他一眼,冷聲道:「那單子是你列的罷?」

男子被噎了一下,立刻回道:「單子確是我列的,可世上保胎好用的藥丸就是那幾種,尋來尋去,最為少見的只有黃芪杜仲丸,然則也不是員外府上獨有的,我若是單列你這一處,那一門也不全是瞎子,將來被瞧得出來不對,卻不是一般要查到我頭頂上?我這一頭出了事,你那一處難道能置身其外?!」

——原來這圓白臉的男子,正是浚儀橋街的李程韋,而那鬍子疏落的中年男子,卻是前一日給柳沐禾看診的第一位大夫。

「你怎的作大夫,難道還要我來教?!」李程韋本來就心煩意亂,聽得這人糾纏不清,瞪著眼睛,面色竟是有些猙獰起來,「杜府在什麼地方,我這一處在什麼地方?你只要列出去的單子上頭其餘人家都放得遠遠的,只我一家近,難道她們還能臨時去問不成?!」

極少見的,他竟是喜怒形於色起來,怒道:「你把孫家放在名單子裡頭,豈不是給她們撿著選?!做了這樣的蠢事,還要意思來問我討錢,你當我這一處錢是白撿的嗎?!」

他手裡抓著對方的把柄,說起話來,當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劈頭蓋臉一通喝罵。

那大夫原本還有幾分忐忑,被罵了一頓,臉色鐵青,火氣也上了頭,到底看著對面坐著的乃是李程韋,並不敢怎的用力回敬,卻是跟著冷冷地沖道:「李員外這話好沒道理,孫家乃是參知政事,先前我也同您這一處問過,那杜家也好、柳家也罷,全同政事堂中幾位沒有什麼往來……」

他說著說著,已是有些壓不住自己的聲音,憤憤然道:「范大參府上也有宮中賜下的藥丸,我聽了府上管事的交代,知曉柳家那一位官人同錢官人有舊,錢官人又與范大參乃是通家之好,也不敢把他家放上去,我一個行醫的,府上不說得清楚,我哪裡懂得那樣多?而今照著你交代的話做了事,還頂著這樣大的風險,一旦被人發現,你一個行商的,後頭還有許多背景,半點不受影響,我一個行醫的,不但自己這輩子完了,便是將來子孫也不能再吃一碗飯!此時不過討要幾兩銀子有個底,你這是什麼態度!」

李程韋冷笑道:「行不行這一樁事,你從前做的那些被人說得出去,這一輩子也不用行什麼醫了,原來手狠犯事也沒聽你後悔,此時倒是氣理足足的,來我面前擺台子!有本事你把此事拿去京都府衙裡頭告去!膽子小些,跑去杜家也好、柳家也罷,同她們交代一回,我卻也是不怕的!」

那大夫不過想要撂幾句狠話,逼出原本李程韋許諾的銀錢而已,不想竟是被回了這樣一番話,頓時有些訕訕,也不敢再說什麼,支吾了幾句,服了軟,尋了個由頭自溜走了。

李程韋半片銅板都沒有花,便打發走了來要飯的,卻是沒有半點舒心,待得人走了,他一人坐在桌案後頭,心煩意亂,連動都不想動彈。

外頭一名小廝隔著門敲了幾下,問道:「老爺,三夫人親做了宵夜,要給您送過來……」

李程韋一屁股的屎,哪裡有空應付小妾,不耐煩地道:「別來煩我。」

那小廝聽得裡頭口氣不對,連話都不敢回,躡手躡腳地走了。

李程韋這才反應過來自家狀態著實有些不太對。

他發家許多年,早已不是從前那一個小子,許久不像這一陣這樣暈頭亂撞了。

然則事情全數攢在了一處,叫他應接不暇。

那一位接連吩咐了許多事情,樣樣都是花錢花力的,件件都趕著要,偏還都得他親自盯著。

可他也不是閒著的!

他手下偌大的家業,便是再多得力的,到底都是外人,還得自家統管,少不得要花些氣力,錢又不是白得的,自家就能飛過來!

除卻這些,偏偏雍丘縣中又出了那樣一樁事情,陳篤才被羈押在提刑司中一個月,他尋了人去探問,雖說是暫且沒有審問出來,可最後是個什麼情況,猶未可知。

他一介商賈,竟敢擅動常平倉的綱糧、綱銀,便是後頭有人幫著運作,最好也是流放的下場,況且這事情一旦爆出來,少不得要被後頭那一位知道。

當日他行此事時,瞞下了一半銀糧還多,真正進得那一位口袋的,怕只有十中之三……

眼下陳篤才被抓,他比誰人都要著急,只恨提刑司不同於京都府衙,若是換了後者,多多使足了銀子,弄一個瘐死,雖然難,倒也不是不可能,偏生提刑司並不是他這個位子能買得通的,再有錢,沒有人搭線,銀子也送不出去。

此時七拐八拐的,他托的人都還未能給個成不成的回覆,偏大理寺中那馬三前幾日著人來復,說杜檀之外出查事,正正在祥符縣,拿著不少宗卷翻來覆去地看,其中就有那幾個不能見人的!

如果不是沒有其餘辦法,他此次預著的事情,本來不需要這樣匆忙,更不會出現這樣的疏漏!

他一面想,一面忍不住咬牙。

怎的就會漏算了顧府那個姓季的!

臭娘們,手伸得那樣長,正事不做,不好好在後院裡頭縮著,跑去別人府裡頭管什麼閒事!

還有那顧延章,怎的就不好好管管!膽子這般肥,擅自了拿他的名頭去尋提刑公事,將來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事來!這樣一個媳婦,早早就該休了丟進廟裡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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