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宴席器皿的另有一應內侍,崔用臣早一一審問過,並無人單獨接觸過那酒杯。

既是如此,便只有席間才可能被人動手腳。

殿中還有幾名太醫院的醫官,張太后不甚放心,又因趙顒還躺在地上,不好挪動,便自將其餘人帶去偏殿。

細細查問之下,她正問到殿中人在席間動作,那小黃門卻是忽然一呆,小心翼翼地看向了不遠處的魏王趙鐸。

張太后皺著眉頭跟著他的眼神看了過去,只見趙鐸也全神貫注地看著那小黃門,正等著對方說話。

一時殿中安靜下來。

那小黃門被眾人盯著,張太后站在他對面,兩人隔著不到半丈遠,而立在張太后身旁的,左邊是魏王趙鐸,右邊卻是崔用臣。

他猶豫了一下,抬起頭,正見得崔用臣冷冷地望著自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啞聲道:「小的在席間伺候,好似記得將要散席之時,濟王殿下站起身來與魏王殿下舉杯,兩人杯中酒水飲盡之後,濟王殿下正要回席,不想卻被桌角絆住,手中不穩,酒杯正正掉到了魏王殿下的蒲團上……」

趙鐸倏地睜大了眼睛,面龐煞白,仿佛見了鬼一般。

張太后面色不變,只是轉頭看向了自己的兒子。

那小黃門咽了口口水,又道:「小的見得……好似是魏王殿下親自拾起了濟王殿下的酒杯……」

崔用臣立時喝問道:「酒杯掉在蒲團上,難道還能繼續用不成?」

「其時正在敬酒,濟王殿下的酒杯又是杯托朝下,並未弄髒,才要給殿下換杯盞,他已經將掉的酒杯接了,小的只得上去倒酒……」小黃門硬著頭皮回道。

趙鐸已是面色大變,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殿中還有宮女內侍,雖未反駁那小黃門,卻是轉頭對著張太后道:「母后,兄長一時失儀,手中酒杯掉在了兒子的坐席上,兒子身為弟弟,難道不該去幫著撿拾嗎?如若不去,兄弟情誼何在?這還有什麼不對不成?!」

張太后沒有理會他,而是繼續對著那小黃門問道:「除此之外,席間還有誰人碰過濟王酒杯?」

那小黃門頭也不敢抬,過了半晌,方才小聲道:「小的見得再無旁人……」

再去問伺候趙鐸用膳的黃門,並伺候趙顒進食並酒水的那兩人,俱是一般的說法。

冷不丁的,一旁的崔用臣忽然插口問道:「魏王殿下是怎樣拾起那酒杯的?」

場中登時人人搖頭,除卻面面相覷,無人能回出話來——

這樣的細節,誰人會去看,即便無意間看到了,誰人又會記得,就算記得了,誰又敢說?

趙鐸聽得冷汗直冒,不斷向著張太后解釋,可說來說去,卻是怎的也無法將身上的黑鍋給甩掉。

「母后!母后,我怎的會行此大逆人倫之事!況且若要行此事,我為甚要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親自動手,豈不是惹人懷疑嗎!」

雖說是對著自己的兒子,張太后卻是毫不客氣地打斷道:「四哥,你失態了。」

趙鐸這才醒悟過來,連忙站直了身體,只是臉上毫無血色的,依舊十分難看。

張太后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心中卻是十分失望。

無論此次斷腸花毒究竟是不是自己這個兒子做出的事,眼下他的反應,實在是讓人半點看不上眼。

如此應變、如此眼色、如此品性,又怎堪大用!

她吩咐崔用臣將其餘宮女內侍帶了出去,等到只剩母子二人在偏殿之後,復才對著趙鐸道:「四哥,你且過來。」

趙鐸不知她欲要作甚,心中忐忑,過了一會才站起身來,幾步行到張太后面前。

見到兒子同自己之間足有三步遠,又低眉順眼地站著,張太后的眉毛皺得更緊了。

這種時候,連母子情分都不會利用!

自家怎麼生出這樣傻的一個兒子!

***

趙鐸不知道自己傻不傻,卻是知道自己很慌。

兄長身中劇毒,偏生在席間只有自家碰過的酒杯上檢出了毒物,此時又正值立儲的關鍵時刻,實在叫他難以自辯。

從來都知道,大兒子得便宜,小兒子享福,趙鐸行四,前頭有得繼大統、自有父皇管教的趙芮,又有擅長揣摩父母心思的趙顒,後頭更有從小就極得寵愛,坐在那裡只要撒蠻撒嬌就能叫張太后疼到心坎里的么弟,實在爹不疼、娘不愛,只比生來便有腿疾的長兄好上那麼一星半點,說是個皇家裡生的小可憐,也不為過。

趙芮雖然不得張太后歡心,到底有龍袍在身,再如何都不會吃虧,可趙鐸,若不是搭著趙顒的好處,又有趙芮看在兄弟情分上多多照看,還不曉得活成什麼樣子。

此時他站在一向有些懼怕的母親面前,又聽她叫自家過去,心中當先就打了一個寒顫,腦子裡頭想的不是「總算能跟老娘單獨一處求情了」,卻是「糟糕,要挨罵了」,再想「這一回挨罵事小,若是脫不開干係,會不會把命也斷送在此處」。

張太后見兒子魂不守舍,實在氣得咬牙,陰著臉道:「你二哥屍骨未寒,三哥又成了這樣,若事情當真與你有關,便該早將事情說了……此處只有你我母子二人,到底是血緣至親,當著老身的面,便不要隱瞞了。」

趙鐸驚道:「母后!此時當真與兒子並無干係!且想,若是要下毒,怎會用這樣粗糙的法子?」

張太后見他執迷不悟,失望地道:「法子粗不粗糙我不知曉,只是卻奏效得很。」

母子兩在殿中單獨待了兩個多時辰,等到推門出去,趙鐸面色灰白,張太后也毫無輕鬆之色。

等到回了文德殿,裡頭已經全是藥味,趙顒依舊昏迷不醒,臉上籠著淡淡的青氣,嘴唇的顏色卻是淺了些。

他身上只穿了一條褲子,上身赤著,扎滿了銀針,地面上還擺著幾桶藥湯,殿中儘是苦藥的味道。

孫兆和與另一名醫官正用大針扎趙芮的手指,用力扎一下,等到見了血,便把血水擠出來,又將手浸濕到桶中去。

張太后正要上前問話,外頭儀門官卻是匆匆進得門稟道:「太后,皇城司來報,說是王知府有要事要稟。」

趙芮方才大殮,朝中將要連著輟朝三日,可朝中卻是正常理事的。此時聽得京都府衙急得連幾個時辰都等不得,天還未亮,便在宮外求見,張太后心中一凜,下意識地掃了一眼趙鐸,又看了一下還跪在地上給趙顒放血祛毒的孫兆和,很快點了頭,宣人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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