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菱這一句話,卻是冤枉了張瑚、楊義府二人。

對於張瑚來說,百姓合該是同羔羊一般乖順,叫他們往東,他們就往東邊吃草,叫他們往西,他們便撅著屁股朝西去了。後面只需要一頭大狗甩尾巴跟著便是,全不需要怎麼管。肯給上五百人,已是做了非常充分的準備了。

況且正因見過上元燈會,又見京都府衙歷年都沒有出過什麼岔子,他更是全不操心。

數十上百萬百姓傾巢而出的上元夜,也好好的,那日最多也就站個十萬人,十中之一都沒有——他只恨人來得不夠多,又有什麼值得一提的?

叫他來說,怕是京都府衙想要躲懶。

張待也在知州的位子上坐過,而今還在坐著,張瑚幫著父親打理政事,很是明白州縣衙門官員的想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組織大活動、大工程,若是自己有心要辦的還好,出了風頭,得了功勞,自然是自己的。可若是旁的衙署、部司牽頭,自己不得已只能去做個收拾首尾,為他人做嫁衣的角色,十有八九,便要推三阻四,搪塞不為。

這樣的人,張瑚懶得去理,也懶得去慣著!

雖說不在意那點子銀錢,可權知京都府的那份俸祿,又不是給他張瑚的,憑什麼要他去管!

而對於楊義府,則是另一種情況。

這位老兄,壓根腦子裡就沒那根弦。

他一心只想著如何能把揚州門那一回束水沖沙做得漂漂亮亮的,又要不壓過張瑚,又要好生出一回彩,這其中尺度,本就很是耗神,至於其餘事情,連一點沫子都不曾在他腦子裡頭冒出來過。

他並非有心為之,全是無意而已。

倒是季清菱還想得多些,雖是同她並不相干,心中卻是忍不住憂心忡忡起來,道:「城中最不缺的就是閒人,便是一處只有五萬人眾,也不好管,若有小兒在,還要防備那拍花子的把人拐走了,另有小偷小盜,便是這些都不算什麼,還要防備散場之時生出踩踏。」

「那日也不同上元夜,後者滿城盡可走,條條街上都是燈,不過式樣相差而已,今次岸邊地方又狹小,便是前頭攔住了,踩踏時出得人命,誰人負得起這個責?」

她忍不住抱怨道:「兩府便罷了,已是批了的東西,不好再插手,可太皇太后也不是沒有經過事的,怎的不管管,竟是由著他們在此處瞎搗鼓!」

顧延章安撫她道:「無事,幸而此時京都府衙已是知道了,周知府正請中書示意,借禁軍來攔著,想來不會有什麼大事。」

季清菱到底還是困,說了一會話,迷迷糊糊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都不知道,等到次日醒來,身邊空蕩蕩的,顧延章早已出了門,只聽得外頭嘩啦啦地響聲,又是一場瓢潑大雨。

她枕著手醒了一會的神,不知怎的,腦子裡好似總掛著一樣事情,只是隱隱約約的,始終想不起來。

那感覺像是隔了一層極韌的紗,想要拿刀去劃破,偏偏怎麼割都割不開,叫人十分難受。

季清菱就著外頭的雨聲,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只覺得煩躁得很,索性爬了起來,先在屋檐下頭練了一回鞭,又隨意吃了點東西。

快到中午的時候,雨水終於收了。

一時秋露進得門來,道:「今年雨水真大,聽人說外頭汴河已是長了半人高,水勢洶洶的。」

又道:「廚房遣了人來問,說是上回的蓮花鴨夫人吃不吃得慣,若是吃得慣,今日就又做了來。」

季清菱今日起得遲,早間才吃了沒多久,並沒有什麼胃口,便道:「雖是吃得慣,不過此時並不餓,晚上再做吧,中午吃點清淡的就好。」

秋露這便打發了個小丫頭去回話。

素菜炒得快,季清菱一個人,也吃不得多少,不過三四碟子小菜而已,沒過多久,廚房便做了出來,正著人提過來,還未來得及擺上桌,外頭秋爽已是小跑著進了門,叫道:「了不得,那皮猴子又來了!」

秋露手裡還捧著菜,倒是十分淡定,道:「來就來了,看把你急成這樣,難道往日竟沒見過猴子?」

她嘴上雖是這般說著,面上卻是帶了笑,對季清菱道:「這個時辰,怕是沒吃東西,也不知道這點東西夠不夠他鬧的。」

那一廂秋爽則是道:「若是一隻,我哪裡有這樣著急,今日又帶了一隻,已是朝裡頭來了!」

果然她話剛落音,便聽得外頭一個小兒道:「這裡有兩隻鳥,長得又白又黑的,還胖,你再沒見過的!」

那聲音明明白白就是張璧。

又來看鳥了。

不愧五百年前是一家,兩個姓張的,喜好都這麼相似。

季清菱心中好笑,正要叫人去廚房另添兩個菜,卻不妨又聽得一道溫溫吞吞的聲音道:「魏先生雖是告了假,可學中也沒說今日不用上課,咱們就這樣偷偷出來,也不太好……」

其人話才說到一半,卻是再沒了聲響。

一時外頭靜悄悄的。

秋爽站在門口,瞧著那情形,不住捂著嘴巴笑。

過了好一會,張璧才恍若無事人一般,坦蕩蕩地走了進來,還未行到跟前,遠遠就甜甜地叫了一聲「季姐姐」,又道:「我帶人來看那兩隻肥鳥!」

若不是當先聽得前頭有人說了逃課,瞧著他這幅鎮定自若的模樣,誰能猜到這是偷偷溜出來的?

季清菱先不去管他,只問道:「吃過午飯了不曾?」

張璧笑嘻嘻道:「沒有吃,想著來陪姐姐吃——反正大哥哥也不在家!」

又指著身旁站著的小孩道:「這是趙昉,我帶他來看鳥,他也沒吃飯。」

再對趙昉道:「這是季姐姐。」

季清菱依言望去,卻見張璧後頭躲了個看著與他年歲相仿的男孩,其人看著又瘦又小,與旁人調侃張璧是「潑猴」不同,這才真正是個猴子樣,還是個沒肉的小猴子。

他兩頰當真是一點肉都沒有,也沒好飯好菜養出的小兒該有的氣色,一雙眼睛看著木愣愣,少了幾分機靈,不過仔細看了,其實五官倒也算得上端正,雖是打扮得不怎麼好,卻也看著素素的,不至於叫人不願意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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