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太子的八卦之心(求月票)

「彼時城池前後失守,各族大小部落恨不能趁機一舉瓜分我大盛疆土,急報頻頻入京,諸位為此日夜入宮商議應對之策,朝堂上下為此惶惶……敢問若無定北侯平定晉王之亂,接管營洲,三年收回五城,大大威懾了北地異族,振奮我大盛軍士人心士氣,又何來今日之穩固!如此赫赫功績皆是靠得血肉拼搏而來,所謂『貪』功之說究竟從何說起?」

此言讓站出來彈劾蕭牧的眾官員皆面色微變。

「其三——」太子言及此處,看向了立於文臣之首的姜正輔:「姜大人也道當年北地形勢混亂艱難,為穩固局面才讓定北侯接管,如此也等同是肯定了定北侯的功勞——若只因些不知真假的揣測,便妄加遏制治罪於功臣,豈非是要寒了眾武將之心?北地五城初收復,若便急於施如此於過橋拆河無異之行徑,朝廷威信究竟何在?日後誰人還敢有報效之心?」

他語氣不重,然其中字字鋒利。

殿內一時寂靜可聞針落。

一位是當朝太子,一位是中書令姜大人……

而眾所皆知,姜大人曾任太子少傅之職,教習過太子功課——

而今師生對峙殿內……

面對當今儲君,姜正輔面色依舊威嚴:「殿下,此事不可只觀表面,當為長遠計!」

「吾知姜大人是為大局慮,然而若只憑揣測來否定定北侯之忠心,戕害良將能臣,又與因噎廢食何異?」

「殿下所求乃仁義之策,本無錯,只是也要講求因時制宜——對待此等擺在眼前的隱患若不儘早扼除,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其一味坐大,以致來日無可挽回嗎?」姜正輔定聲反問。

「可若弄巧成拙,反倒逼反良臣,使得北地局面失控,屆時又當如何應對?」

「若當真會因己過被罰,而行造反之舉——那恰可說明定北侯暗藏不忠之心已久,藏此禍心者,遲早有一日會因種種誘因而入歧途,難道要讓下至朝臣上至陛下百般遷就忍耐於他,以防此況發生嗎?須知一味退讓不可取!」

「姜大人此言實在有失客觀!」一名御史趁機站了出來,目不斜視地道:「當年晉王之亂中,姜大人膝下獨子因自薦前往勸降晉王,而不慎喪命。彼時多有傳言,道是令公子淪為晉王人質,用以脅迫定北侯退兵,定北侯未允,才致使令公子喪命於晉王刀下——」

這段舊事被提及,太子無聲握緊了袖下十指。

方御史無視著姜正輔漸漸寒下的臉色,聲音依舊抑揚頓挫:「單不論傳言真假,縱是為真,有人傷亡亦是兩軍交戰之常態,姜大人痛失愛子,令公子為朝捐軀,自是可嘆可敬可憐之事——可姜大人若為此遷怒定北侯,頻頻加以針對詆毀,如此公報私仇,未免過於罔顧朝綱,叫人不齒!」

這番話讓殿內氣氛愈發緊張冰寒。

「本官從未詆毀過蕭牧!所言字字句句皆實情!」姜正輔一字一頓道:「反倒是閣下,單以區區揣測便來污名本官,倒更像是有失客觀的那一個!御史台進言,如今竟全靠臆測了嗎?」

方御史還要再言,卻被龍椅上的一陣咳聲打斷。

「……好了,諸位愛卿勿要再因此事爭執……」皇帝呼吸有些不勻地道:「此事,朕會細細權衡思慮,朕不會姑息養奸,卻也更加不會戕害忠臣……」

聽著這一如既往地模稜兩可之言,眾臣唯有應合著:「陛下聖明。」

姜正輔等人也只有緘默下來。

皇帝身側的掌事太監見狀適時開口:「諸位大人可還有其他事要奏?」

姜正輔抬手,面容緊繃:「臣等無本要奏。」

旋即,便有內監高唱「退朝——」之音於殿內迴蕩。

百官跪拜叩首,恭送皇帝。

待帝王為內監所攙的身影消失,眾臣方才先後起身。

四下隱起嘈雜之音,姜正輔退出大殿,轉身步下漢白玉階。

「老師留步。」

一道聲音自身後傳來,姜正輔駐足,回頭看去。

面容溫潤、約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正朝他抬手施禮:「方才於殿內於老師多有頂撞之言,還望老師見諒。」

姜正輔抬手還禮,面色稍緩:「殿下言重且折煞老臣了,朝堂之上各抒己見而已,無可厚非。」

太子再施一禮:「老師大量。」

二人一同往前走去,姜正輔到底還是道:「有些話,方才在殿上老臣不便言明,營洲當下如同一處漩渦,各方勢力聞藏寶圖三字而動……而營洲地處關鍵,絲毫馬虎不得……」

說著,腳下微頓,似微微回頭看了一眼宣政殿的方向,聲音壓得愈低,卻越發肅然:「陛下龍體欠安,正是關鍵之時……如此關頭實在不宜出任何差池,北地之事,殿下還是早做決斷為好。」

「吾明白老師的苦心,寧可自己背負諸多非議,也要為吾、為大盛謀長久計——」太子神態恭儒,言語間卻透著堅持:「但吾認為,定北侯並非心懷不軌之人,愈是關鍵之時,吾愈不願見有錯冤忠臣之事發生。」

隱約聽出他後半句話中所隱含之意,姜正輔收斂神情,道:「看來臣已無甚是可以教給殿下的了。」

「老師所授,已足夠吾受用終身。」

姜正輔垂眸抬手:「不敢當此言——臣尚需前往政事堂料理公務,便先告辭了。」

「老師慢走。」

太子目送姜正輔離去,於原處注視那道背影良久。

直到貼身內監尋上前來:「殿下……」

「回吧。」太子負手,轉身而去。

其回至東宮時,正遇吉南弦於廊下安排今夜值宿之事。

「殿下。」吉南弦上前行禮。

「可得空陪吾手談一局嗎?」太子含笑問。

「此乃微臣之幸也。」

吉南弦直起身,跟在太子身後進了內書房。

內監很快擺上棋盤,奉上茶水。

房門被合上,二人對弈間,太子說起了早朝之事。

吉南弦認真聽著,卻並不多言。

「定北侯如今身陷藏寶圖傳言之中,不僅各方勢力虎視眈眈,朝堂上下對其不滿之聲也日漸鼎沸,身處如此境地,吾很擔心他是否能頂得住這諸般壓力……」

「所以殿下才於早朝之上直言回護,為的便是平衡那些不滿之聲,以緩定北侯當下處境之艱——」

說白了,也是怕將人給逼急了。

當今太子殿下,從來都不是只會心慈手軟之人。

「是也不全是。」太子不動聲色,落下一子:「南弦,你如何看待定北侯蕭牧此人?」

他與吉南弦年紀相仿,幼時也曾有些交集在,私下於稱呼上便親近些。

「臣與這位蕭侯素未謀面,倒是無從評價。」

太子搖了搖頭,笑嘆口氣:「你總是這般謹慎的……」

吉南弦聞言也笑了笑,旋即道:「於大局而言,臣的確不宜妄下結論,但臣之么妹在信中倒是稍稍提過蕭侯幾句……」

「吉小娘子?她如何說?」

「道是蕭侯治下百姓安居樂業,舍妹這般心性與之亦能相處甚歡,可謂頗為投緣了。」

「哦?相處甚歡?不知是哪一種相處甚歡?」

太子目含好奇,忽然滿臉的八卦之色——須知蕭侯不近女色的傳言已久,他也是有所耳聞的!

吉南弦輕咳一聲:「應只是字面意思罷……」

沒聽到想聽的,太子有些失望,很快卻也笑起來:「吉小娘子的性子吾是知道的,能與其投緣之人,必然也是個妙人了!」

再落子之時,忽而道:「就私心而言,吾並不懷疑蕭牧的忠心。」

這乾脆到稍顯「天真良純」的話,讓吉南弦頗感意外:「殿下與定北侯有過交集?」

「不,只三年前其入京領賞之際,吾曾見過一面……」太子笑了一聲,道:「說來的確古怪,正因這一眼,便叫吾覺得十分合眼緣。」

吉南弦愈發驚訝了,旋即不知想到什麼,也目露笑意:「據舍妹所說,這位蕭侯樣貌俊美,堪比神仙……」

「倒也對!」太子笑著道:「如此樣貌者,任誰見了,怕都會覺得合眼緣了……看來吾也只不過是塵世間一膚淺之人罷了。」

話音落時,唇角笑意也變得淺淡凝滯了。

再望著眼前的棋局,只覺恍惚周身事物變動,時光瞬移,面前與之對弈者,也變幻了模樣——

一聲仿佛從昔年傳來的喚聲在耳邊響起——

『殿下,該你了——老規矩,拖延至十息未落子,可就算認輸了!』

太子望著『他』,笑了笑。

若論生得好看,少不得就要提一提他『面前坐著』的這位少年郎了。

少年不過十四五歲,已有冠絕京師之名,本就生得一幅頂好樣貌,又因出身鼎盛武將之家,灌溉出一身蓬勃英氣,眉宇間意氣風發,如初升朝陽般奪目。

那個自幼習武,打馬穿過繁華的東長安街,錦衣佩劍,任誰見了都要稱一句「時小將軍」的少年……這世間,再也尋不見了。

或者說,當年那四位形影不離的少年,皆尋不見了。

四人先後去其三,僅還在這世間活著的一個他,也早沒了昔年模樣。

「殿下?」

吉南弦的聲音,讓太子自往事中抽回神思。

棋子落在棋盤之上,發出「啪嗒」一聲輕響。

吉南弦正思索著方才這位太子殿下的異常之時,只聽對方又拿難掩好奇的語氣問道:「南弦,方才你說……令妹誇讚蕭侯樣貌堪比神仙?她還說了些什麼,能否給吾展開講講——」

吉南弦:「……!」

……

天色將晚,姜正輔出宮歸家,剛下了轎,跨進府門內,便習慣性向迎上前的家僕問道:「姑娘今日如何?可有按時吃藥用飯?」

「回郎主,姑娘一切皆好,聽內院女使說,今日胃口也不錯,早早用了晚食,此時大約已歇下了。」

姜正輔微放心了些,點頭道:「近來天寒,飲食起居,讓底下的人都務必仔細伺候著。」

「是。」

交待罷了女兒之事,姜正輔回院更衣罷,便去往了書房。

「大人,這是營洲送來的書信……」一位幕僚先生捧上一則密信。

姜正輔拆開了看,微微皺眉:「此人多少是無用了些——」

「倒也不能全怪此人辦事不力,只能說蕭牧行事太過謹慎……」幕僚勸說道:「當下營洲城被蕭牧治理得如同鐵桶一般,再想安插眼線已是不能,此人已是最好用的一顆棋了……」

姜正輔不置可否,轉念想到今日早朝之上的不順,眼神明滅不定了片刻。

「回信,告訴他,本官的耐心已經不多了,接下來……」

晚風自窗縫乃灌入,恍若在竊聽屋內之人的低聲談話。

……

另一邊,永陽長公主受召入宮,此時已來至皇帝寢宮外。

「長公主殿下可算來了……陛下等候您多時了。」掌事太監上前行禮,親自將人迎入內殿,邊低聲說道:「陛下自今日早朝後,便起了熱,待到晚間,便一直念叨著想見您……」

永陽長公主披著錦裘,聞言眉間憂色頗深。

隆冬天寒,內殿之中燒著地龍不便開窗,便積攢了些苦澀藥氣。

「姑母。」

守在龍榻邊的太子向來人行禮。

永陽長公主微一點頭,來至龍榻前,福身行禮:「永陽參見皇兄……」

「永陽來了啊……」皇帝躺在那裡,聲音虛弱地道:「昶兒,你先退下……朕同你姑母有話說……」

「是,兒臣告退。」太子行禮罷,抬眸之際,下意識地看向長公主。

長公主朝他微微點頭,示意他不必擔心。

太子這才緩緩退了出去。

皇帝讓掌事太監屏退了內殿中的宮人,單獨和胞妹說著話。

「永陽,朕近來總會夢見少時之事,夢到,朕,正輔,你,還有他……我們四人來遲,被吉太傅罰站頂書……你知道嗎,朕於夢中亦在苦思……」

他和永陽長公主乃是嫡親兄妹,皆是已故皇太后所出,年紀僅差兩歲,幼時一起讀書識字,相伴長大。

或正因永陽長公主與他共同經歷過幼時到少時的那段時光,於是當他於這孤寂深宮中獨自「念舊」時,便總會想到這個妹妹。

想到是想到,真正因此將人叫到跟前時,卻是頭一遭。

永陽長公主覺得,這大抵是要「歸功」於皇兄此時起著熱,神思實在是有些糊塗之故。

她在床榻邊的鼓凳上慢慢坐下,嘆息般問:「皇兄在苦思何事呢?」

「朕想不通……他究竟為何要背叛朕!背叛他立下與朕一同守護大盛江山的誓言,背叛我們一同長大的手足情誼!」

縱是時隔已久,縱是病中,提及此,皇帝的神色亦肉眼可見地激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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