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帶著翠槐幾乎是跑著出了胡同。

然而胡同外便是熱鬧的大街,人來人往,商販叫賣,衡玉定睛看了片刻,再未瞧見那男人的身影,一時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追。

「姑娘,您認得方才那人?」翠槐問。

衡玉的視線仍在人群中搜尋著,未顧得上回答翠槐。

此時等在胡同口馬車旁的程平走了過來,見衡玉面色焦急,微皺眉詢問:「出什麼事了?」

「平叔,我想讓你幫我去找一個人,就在方才,他剛從這條胡同里出去——」

衡玉回頭看了眼身後胡同里的民居,又看向長街人群,形容道:「此人中等身形,穿一件灰袍,戴著一頂灰藍色舊氈帽……約三十五歲上下,做的應是與打漁有關的活計,多半是一位賣魚夫!他是步行來此,想來所在之處或不會太遠——」

「賣魚夫?」程平順著她的視線看向人群:「姑娘怎知他是賣魚的?」

衡玉:「他身上的魚腥氣極重,絕不像是偶然沾上的。」

也正因有那股魚腥氣的提醒,才能讓她這麼快便想起是在何處見過此人!

程平眉頭緊皺,想不通她為何突然要去追一個賣魚夫,但見她神色著急,便也沒多問,不冷不熱地道了句「知道了」,便閃身扎進了人群里。

衡玉於原處思索了片刻,到底是轉身回了胡同內。

追人她不比平叔擅長,而這條胡同里或會有些線索也說不定。

此處是民居,對方若還是和當年一樣以賣魚為生的話,來此處身上卻未背魚簍,便可見不是為上門賣魚而來,既不是為了賣魚,那麼依常理來推測,便只剩下兩種可能——

他興許住在附近,亦或是與附近之人有所交集……

衡玉於腦中飛快思索分析著,腳下未停地往胡同深處走去。

她起初雖未仔細留意此人,但從與對方相遇的位置來看,也足可說明對方是由胡同深處走出來的。

有的人家院門緊閉,或從外面落著鎖,亦有院門敞開的人家,可見院中有孩童嬉戲——

衡玉腳下放慢,凝神思忖間,一道略有些激動的聲音傳入耳中。

「吉姑娘到了!」

抬眼望去,只見蘇先生快步迎了上來。

再往前便是胡同里最後一戶人家、蘇家所在了——

衡玉回過神來,不由道:「先生太客氣了,我身為晚輩,斷無讓先生於門外相迎的道理。」

「豈會,吉姑娘乃是寒舍貴客!」蘇先生今日顯然打扮過,鬍鬚修剪打理得極整潔,髮髻梳得一絲不苟,身上穿的是新衣,熏的是蘭花香。

說話間,蘇先生抬手做了「請」的手勢,滿臉笑意道:「吉姑娘快請進家中說話吧!」

再往前已是胡同盡頭,衡玉思量一瞬,點了頭。

翠槐跟在衡玉身側一同往院中走去,嗅著蘇先生身上的淡香,再看著腳下幾乎擦得發亮的青磚路,翠槐只覺若是仲春或夏時,蘇先生只怕是要將這條路鋪滿花瓣來迎接她家姑娘的……

「吉姑娘且坐著吃茶稍等等,我去後頭喚蓮娘過來。」將衡玉引入前堂,蘇先生笑著說道。

雖說極想與吉姑娘多說說話,但姑娘家上門作客,自然還是得女眷來陪著才妥當,蘇先生對此也一貫很有分寸。

衡玉剛要點頭之際,目光掃到臨窗茶几上放著的一隻托盤,見托盤內顯然是用到一半撤下去的茶水,她不由問:「蘇先生家中,方才是有客人來過嗎?」

蘇先生聞言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瞭然笑道:「是,方才有人送來了兩條極新鮮的草魚,已拎去廚房拿來加菜了——」

衡玉身形一直,忙問:「送魚之人可是一位三十五歲上下的大叔?半刻鐘前剛離去?」

她問的如此細緻,蘇先生有些疑惑,卻也立時點了頭,答了句「正是」。

衡玉眼睛亮起:「那先生是否還能找到此人?」

「此事倒簡單,他在后街有間魚鋪,我數日前去買魚時,聽他那十來歲的兒子在魚攤旁讀書,偶有錯字,便糾正了幾句。他倒也客氣,今日說是捕了兩條頗眉清目秀的好魚,便特意送了來。」

那日他特意同妻子自薦去買魚,便是為了招待吉姑娘。既是招待貴客,蘿蔔需買那賣相最水靈漂亮的,魚自然也得挑了眉清目秀的才好。

衡玉此時全然顧不得去細究如何辨別一條魚是否眉清目秀,已自椅中起了身:「不知先生可便帶我前去見此人一面?或是告知魚鋪詳細所在——」

「自是方便的,蘇某這便帶吉姑娘過去?只是……姑娘何故要見此人?」

「實話不瞞先生,我方才在胡同內見到此人,只覺像極了一位舊人,我有要事需與之相詢。」衡玉簡單說明目的,並道:「只是此事尚且不宜為外人所知,我今日之言之行,還望先生能替我保密。」

蕭牧中毒之事處處透著陰謀的氣息,定有眼睛在暗處緊盯。雖她因身份使然,按理說不會引起太多注意,但還是小心為妙。

「蘇某明白了!」蘇先生壓低聲音,面色隱有些激動地保證道:「吉姑娘儘管放心。」

他竟也能替吉姑娘保守秘密了!

這種離晴寒先生越來越近的感覺,叫蘇先生頗為上頭,一時將此事視作了絕頂緊要的大業來對待。

甚至未走大門,而是由自家後門悄悄離開,在一條陰暗的小巷裡走了許久,又穿過了半條街來繞路——

奉命於暗處跟隨保護衡玉的王敬勇:「???」

他甚至懷疑對方是有意想要甩掉他!

然而一生好強的王副將自不會允許此類事發生——

於是,他一直跟到了魚鋪前。

看著衡玉和蘇先生同魚販交談的畫面,王副將腦門兒上的問號逐漸增多。

「……不知這位姑娘尋我何事啊?」中年男人聽蘇先生道明來意,不解地看向面前的少女。

「我有話想與大叔單獨一敘,不知可方便?」此時近距離正面看著對方,衡玉心底再沒了絲毫不確定。

就是此人,她絕沒有認錯。

雖已隔了八年余、近九年之久。

「這……」中年男人有些猶豫,為難地看了一眼自己身前擺著的幾隻大魚盆。

魚如果賣不完,媳婦可是會念叨他的。

方才去給蘇先生送魚,還是特意找人幫忙照看了一會兒才敢走開的。

「我來替你顧著這魚攤!」蘇先生自薦上前,當即就挽起了衣袖。

中年男人頗惶恐:「這等髒腥的活兒,怎能讓您來……」

回應他的是蘇先生的吆喝聲。

「新鮮的魚,個個兒眉清目秀,走過路過都來瞧瞧!」

面對行人,蘇先生端著熱情的笑臉相迎。

「……」看著那位被自家將軍尤為看重的機關術大師,王敬勇的表情逐漸迸裂。

見那名魚販同衡玉一起進了身後的鋪子裡,王敬勇心底疑竇叢生,然而想到自家將軍那句「只需護其周全,不可過多探聽其私事」的交待,到底沒有再跟過去。

「髒了些,姑娘勿見怪……」

魚鋪中隨處可見的是一應魚簍漁網之物,還有未來得及丟掉的死魚死蝦,氣味刺鼻,腳下俱是泥水。

見少女乾淨精緻的裙角染上了泥點,中年男人很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打攪了大叔做生意,應當請您勿怪才是。」

少女語氣客氣友好,中年男人笑了笑,更多的還是不解:「姑娘尋我到底為何事?」

少女卻是反問:「楊福叔,我們曾是見過的,您不記得我了嗎?」

中年男人聞言一愣。

這小姑娘知道他叫楊福?

便是那位蘇先生都尚不知曉他的全名,身邊人也多是喊他老楊……

此時再顧不得失禮與否,楊福仔細看著面前這位樣樣貌出眾的女孩子,卻還是沒認出來:「姑娘是……」

這小姑娘一看就是非富即貴,他一個賣魚的,怎可能認得呢?

「八年前,我們曾在幽州白神醫家中見過的,且不止一次。」衡玉道。

楊福聞言怔了怔,下意識就道:「什麼白神醫?我不知道……姑娘定是認錯人了。」

「楊叔此前每日都會去白神醫家中送魚,您的魚總是又大又新鮮,白神醫親自下廚煮的魚湯又白又濃,我至今還記得,又豈會認錯呢?」

「你……」聽著這番話,楊福一陣恍然:「你……你是當年跟在晴寒先生身邊的女娃娃?!吉家姑娘?」

他認出來了!

雖說是女大十八變,但這娃娃從小就十分好看,眉眼間那股子帶著笑的狡黠勁兒叫他尤為記憶深刻。

若是晴寒先生的孫女,那他也就不必再裝作不認得了……

「是我。」衡玉露出笑意:「楊叔記性真好。」

中年男人複雜地笑了笑,道:「這些年來尋神醫的人頗多,各路人都有,我為了尋處清靜之地,這才輾轉來了營洲一帶……方才不知姑娘身份,這才沒敢承認見過神醫……」

衡玉理解地點頭,這才問出最關鍵的一句:「楊叔可知白神醫現在何處嗎?」

聽她如此問,楊福沾滿了魚鱗的手悄然握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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