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了麼?看起來倒要稍年輕個十來歲……」印海道:「佛門輩分,不論年紀高低,他當年是拜了我師兄為師,依照輩分,不正是我的師侄?」

「……!」嚴明費力地接受了這個事實:「既是你師侄,找了這般久,你竟不知他便是白神醫?!」

「他自稱姓朱,並不曾透露過自己會醫術——」印海也難得震驚了一把,甚至不確定地問衡玉:「吉畫師,會不會找錯人了?」

「應當不會有這般巧合。」衡玉分析道:「他既假死離開幽州,更換身份隱瞞姓名便在情理之中。且神醫早已不願行醫,不肯透露倒也正常。比實際年紀看起來要年輕些,也極吻合,且還有一點——」

少女說著,眼神逐漸肯定:「好吃懶做,的確是神醫本人了。」

「虧得你此前還看了這些畫像,險些誤了大事!」嚴明一時既覺激動,又免不了埋怨起了印海。

印海只覺頗為冤枉:「若非今日吉畫師拿出這幅畫來,我先是知曉了神醫有可能在青牛山,又豈能憑空聯想到身邊看似毫不相干之人?須知這人有無頭髮在,那可是差之甚大的。且你是不知我那師侄,讓他提水喊腰痛,讓他劈柴手不能提,做早課時更是連床也起不來,真乃是……」

「行了行了!」嚴明顧不上再追究:「誰要聽他有多懶,只要能救將軍,那他就是佛祖在世!」

衡玉連忙問道:「印副將近來同師門可有書信往來?可知白神醫當下是否還在寺中修行?」

「師父來信已是數月前之事了,人……應當是還在的。」印海轉著佛珠,思忖著道。

嚴明:「應當?」

印海輕咳一聲:「師父於信中多少有些想讓這位師侄下山歷練之意……」

衡玉聽懂了這委婉背後的含義。

大約是不堪其懶,難以忍受,想要將這白吃白喝之人掃地出門的意思了……

「不過此一點應無需擔心,我這師侄沒別的長處,唯獨臉皮夠厚,想來師父的打算應當也未能順利施行。」印海客觀評價道。

衡玉贊同點頭,旋即問:「自營洲前去青牛山需多久路程?」

印海:「來回少說也要二十日。」

「那便耽擱不得了!」嚴明緊張無比:「速去,立即使人快馬加鞭速去相請!」

又道:「可否勞煩吉畫師寫一封書信帶去?神醫既與令祖父有故交,見到書信,必願相幫!」

衡玉卻是搖頭。

「神醫性情古怪,且出家隱居多年,說不準當下是否還願意再牽扯進這些塵事之中——」

「那……」

「且也無需如此麻煩。」衡玉道:「直接將人綁來即可,省時省力,一切等見到人之後再說。」

「?」嚴明張了張嘴巴。

這合適嗎?

畢竟有求於人——

「甚妙!此法甚合我那師侄的脾氣!」印海贊成道:「我這便去安排此事。」

嚴明:「……行吧。」

印海走出藥圃,望著那輪朝陽,手持佛珠念了句「阿彌陀佛」,自語般感慨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師父當年命我下山助貴人救世,果真處處皆有機緣在。」

藥棚前,衡玉緩緩鬆了口氣。

雖說時間緊張,但至少那些不確定統統已被排除,無論如何,白神醫的下落終於明確了!

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只需等消息即可。此一刻的她,是盡力之後的安定和放鬆。

「多謝吉姑娘!」嚴明躬身深深施禮:「此番吉姑娘相助之恩,嚴某必當銘記於心!」

「嚴軍醫不必言謝,舉手之勞而已,其它的也沒做什麼。」衡玉道:「縱然勉強談得上相助二字,那也是因為他值得——」

因覺得對方值得,而儘自己所能去幫一幫——

少女神色坦蕩,仿佛在同他探討「得道者多助」的真諦,這叫嚴明一時竟覺若只將對方此舉歸於兒女情長,反倒太過局限狹隘了。

「侯爺這兩日如何?」衡玉此時問。

她已有數日未曾見過蕭牧,一是忙於復原阿翁的畫。

二來,也是心知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她若再去打攪,他少不得還要打起精神強撐著應對——若明知如此還要過去看人遭罪,未免多少有點不是人了。

「不太妙。且方才還讓印海來朝我討猛藥,說是明晚要去裴府赴宴,不可叫人看出異樣!如此將性命視作兒戲,吉姑娘,你說這像話嗎?」嚴明憋了一肚子氣,此時擺出要讓衡玉評理的架勢來。

心知嚴軍醫心中苦楚,出於安慰,衡玉點頭:「的確不像話。」

「吉姑娘能否幫我勸一勸他,叫他安分些時日,好歹留一口氣撐到白神醫過來!」

衡玉猶豫了一下,帶些試探地看著嚴明:「不然……還是給他吧?」

「?」嚴明皺眉。

「他要的藥,給他吧。」衡玉道:「他行事必有思慮在。且你縱是真不肯給,他也還是要去的——到時若被人瞧出異樣,有人趁虛而入對他不利,萬一出了什麼差池,嚴軍醫到時豈不要後悔?」

嚴明聽得臉色變幻不止。

這是什麼歪理?

偏偏如此誅心!

衡玉對這一招很有信心。

畢竟,她和嫂嫂平日裡就是拿此殺招來綁架兄長為己所用的,屢試不爽。

果然,倔強的嚴軍醫再三欲言又止罷,到底是道:「就看在白神醫的下落已經明朗的份兒上,再讓他作一回!免得事後怪我誤了他的所謂大事!」

衡玉笑微微地點頭。

「但嚴某有一個條件——」嚴某看著衡玉:「明晚裴府壽宴,還請吉姑娘同去,替我看著他些。」

衡玉:「?」

為何這條件竟落到了她頭上來?

哦,是她方才多嘴相勸來著——

「嚴軍醫如今就這麼信任我嗎?」衡玉有了些許玩笑的心思:「不覺得我過於不靠譜了嗎?」

嚴明沉默了一下,誠然道:「如今再看,只覺吉姑娘已是最靠譜的那一個了。」

從前覺得這小姑娘頂著紈絝之名,行事過於隨意,多少有些鬧騰。

可近日於無形間,他已對面前的女孩子改了觀——他逐漸覺得,這小姑娘於不靠譜中隱隱透露出叫人安心的靠譜……

說來矛盾,但的確如此。

……

印海離開藥圃後,立即將事情安排了下去。

為保萬無一失,每處細節他皆反覆確認叮囑,派遣出了最得力的心腹前往青牛山,力保每一處都不可出錯,且要保證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人「請」來。

待將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天色已經暗下。

印海遂悠哉哉地去見了蕭牧。

蕭牧已服罷嚴明午後使人送來的藥,此時正與嚴軍師議事,印海進來後,立在一旁靜靜地轉著佛珠,聽二人講完。

「何事?」嚴軍師告退後,蕭牧看向印海。

「敢問將軍,嚴軍醫今日是否來過?」印海不答反問。

蕭牧:「不曾——」

他討藥之舉,必是讓嚴明在心中罵了八百遍,又豈會願意見他。

對此,蕭牧心中十分有數。

「不曾啊……」印海露出笑意:「如此甚好,那此事便由屬下來說吧。」

蕭牧看著賣關子的下屬,眼神中隱隱傳達出「是否想要照例」的詢問之色。

暫時不想「照例」的印海忙拋了一句話出來:「屬下今早奉將軍之命去尋嚴軍醫,您猜屬下在藥圃里瞧見誰了?」

等那尊大佛來猜自是不敢的,問話之人很快便自答道:「是吉畫師——」

蕭牧無甚表情的臉上很快有了富含人氣兒的疑惑:「她為何事去尋嚴明?」

「為一幅畫。據聞吉畫師近來閉門不出,從天亮畫到天黑,就是為了畫成這幅畫……我今日瞧著,那手腕怕是都畫傷了,真可謂是嘔心瀝血啊。」

蕭牧眉心微皺:「王鳴的畫像?」

但何至於叫她如此——

「那倒不是。」印海微笑著道:「畫中所指,是白神醫所在之處。」

白神醫?

蕭牧看著還在故弄玄虛的印海,道:「休要再有半字廢話,將你所知說清楚了——」

印海應了句「是」,斟酌了一下,道:「此事或該從更早的時候說起,吉畫師怕是早已私下尋了嚴軍醫……」

事情的始末,結合今日所得,顯然不難猜測。

至於過程麼,那自然是按他想的來了……

是以,印海結合自己所知,將整個過程大肆渲染,添油加醋,大說特說了一通,是衡玉本尊聽了都要大感迷惑的程度。

「誰能想得到白神醫竟就是我那扔都扔不掉的師侄?若非是吉畫師,倒真也是踏破鐵鞋也無處尋了……將軍,您說若都這不算天賜機緣,那什麼才算?」

「為了救將軍,吉畫師可謂用心良苦。能有今日所得,其背後所付諸的苦心與努力,恐怕遠遠不止這晝夜不分地重現這幅舊畫這麼簡單……」

印海最後感嘆著道:「這茫茫世間,聰慧機敏有大用者並不少見,如此用心之人卻是難得啊。」

他喋喋不休說了足有兩刻鐘余。

此番少見地沒有照例被趕出去。

他未曾照例,有人倒替他照了這例——

一直只是聽著的蕭牧,靜坐片刻後,起身離開了書房。

……

衡玉沐浴罷,此際正半躺在柔軟的榻中,閉著眼睛由吉吉替自己揉肩,忽聽翠槐來傳話,道是有人來找她。

「嚴軍醫嗎?」衡玉眼睛也沒睜,打著呵欠問。

大家晚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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