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蕭侯發出樸素的疑問。

王敬勇有些不敢直視自家將軍的雙眸,微微轉開視線道:「夫人暗中使人請了城中最好的白案師傅過來,教將軍做麵食——」

「?」蕭牧困惑了。

這句話里每個字他都聽過,但為何此時組在一起,他卻半分也聽不懂了?

王敬勇大約也意識到這件事需要好好解釋一下,是以又補充道:「……今日夫人暗中跟蹤吉畫師和韶言郎君,佯裝在酒樓偶遇之後,共用了晚食。席間,夫人大肆吹噓將軍精通十八般麵食,並同吉畫師誇下海口,道是明早便能吃到將軍親手做的包子。」

這番話說得也算言簡意賅了。

室內卻仿佛仍舊飄蕩著無數問號。

便連印海,也少見地沉默了良久。

「母親何故如此——」蕭牧將餘下的「喪心病狂」四字忍下未有明言。

此等變故的發生,他不理解。

「只因韶言郎君說要給吉畫師做筍絲面,夫人不甘落後……」王敬勇微微一頓,改口道:「夫人不甘見侯爺落後。」

他知道這對將軍而言十分突然,但是——

「將軍,時間不多了。」看著陷入掙扎的自家將軍,王敬勇自知強人所難卻也無可奈何地催促道。

印海緩過神來,正色道:「將軍,這是機會啊,可莫要辜負了夫人的一片良苦用心。」

王敬勇有些不大能聽得了這話。

畢竟,夫人當時的表現顯然是好勝心上頭,和良苦用心扯不上半點干係。

夫人在這場惡性競爭中,已經豁出去了——把侯爺豁出去了。

一旁的十一也只能硬著頭皮安慰道:「將軍,這俗話說得好,技多不壓身……」

「正是這個理了。」印海笑著抬手道:「況且吉畫師於將軍本就有救命之恩,這為恩人洗手作羹湯,也算合乎情理。將軍,請吧——」

聽著這一句句助紂為虐的勸說之言,片刻後,蕭牧才從小几後起身。

他拿極不贊成的神態,正色說道:「我去見一見母親。」

此事顯然是母親的不對。

他本人是斷不可能助長這等歪風邪氣的。

蕭牧周身縈繞著正直堅定之氣,一路來到了廚房內,見到了他那鬼鬼祟祟又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的母親。

廚房已被她的人把守起來,不准無幹人等靠近。

「快來快來……」蕭夫人一見著蕭牧便將人扯到案板前:「我已問罷這位師傅了,包子是最快最好上手的!」

「是,只……只要侯爺用心學……定能學成的。」面點師傅是個四十來歲左右的男人,生得憨厚,惶恐不安幾乎是寫在了臉上。

他忽被人重金請來此處,說是教授他人學做麵食,然而他死也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是定北侯!

且這位夫人又鄭重交待了他,絕不能將此事告知任何人,大有他敢說出去就會性命不保的架勢。

在今晚之前,樸素的面點師傅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手藝竟能同這等危險之事扯上干係。

「母親何故非我讓我親手做?」看著面前備好的麵粉面盆,蕭牧問。

蕭夫人看著他:「怎麼,你想作假不成?」

蕭牧疑惑了一瞬——怎麼他倒成了作假的那個了?

「這謊難道不是母親撒出去的?」蕭侯困惑地看著自家義正詞嚴的母親。

「我何時撒謊了?」蕭夫人叉著腰道:「……至多只算是話說得早了些而已,只要現下你將它變成真的,那就不行了?」

這一刻,廚房裡的人都沉默了。

此等奇理,聞所未聞。

但仔細琢磨一下,竟又莫名有些道理……

「夫人。」此時春捲走了進來,福身行禮罷,道:「琴尋到了,已讓人送去侯爺房中。」

蕭牧隱有些不好預感,滿眼戒備地問:「……什麼琴?」

「還能是什麼琴?」蕭夫人催促道:「快些將面和了,還得回房練琴去……我可是答應了阿衡的,回頭要你奏琴給她聽。不過此事不急,待回京後再應諾也不遲,故而你還有幾日的時間好好打磨一番。」

蕭牧:「……」

短短一頓飯的時間,母親到底夸下了多少海口?

這一刻,他竟難得地體會到了一望無際的不安之感。

這份不安促使他問道:「母親,今晚我還會了些什麼?」

一併說出來吧,也好讓他心裡有個準備。

蕭夫人輕咳一聲:「倒也沒什麼了……都是些瑣碎小事而已。母親既開了口,便都是看準了我們景時能行的……眼下咱們得先將包子蒸了再說。」

見蕭牧杵在那裡沉默著不動,蕭夫人只當他在做心理掙扎,由於多少有點愧疚,遂也耐心給予了一番勸導——

「母親這還不是為了你好?」蕭夫人壓低了聲音,苦口婆心地道:「各憑本領爭一爭,不丟人……也就現下世道這風氣怪了些,好似只有女子為男人爭得頭破血流才是常態。殊不知這世間萬物,雄性動物相競才是萬物規律之正道!便連一隻鳥兒,都知叼來獵物取悅雌鳥,比一比誰的羽毛更鮮亮,誰的歌喉更動聽呢。且看那雄孔雀,開屏時那尾巴展得多漂亮!」

「更不必提那些獅啊虎啊的了……須知雄性動物里,那些愚鈍的,無用的,長得差的,可是一個眼神都撈不著!」

「芸芸萬物自有規律,順應自然才是正道,背道而馳那是犯蠢,遲早要被淘汰掉的!景時,機會當前,咱可不興犯蠢啊……」

蕭牧聽得心情複雜。

道理他聽懂了,但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蕭夫人繼續說道:「我已仔細觀察過了,那韶言郎君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必然是悟透了此中奧秘所在!你這腦子若還不開竅,可就要跟不上人家的境界了!」

她一番話聲音雖低,卻也被旁邊幾人聽得清清楚楚。

王敬勇一路聽下來,心路歷程尤為波折。

從——「夫人又在扯什麼歪理?」,到「難道真有這回事?」,而後「好像有點道理……」,再到徹底醍醐灌頂——「情勢危急,再不轉變好像真的來不及了!」

於是,王副將拿起一旁的圍裙,無聲遞向了自家將軍。

那邊,印海則已貼心地替自家將軍挽起了衣袖。

蕭牧沉默著,微微抿直了嘴角。

事已至此,箭在弦上——

也罷。

蕭侯認命般拿起了水舀。

這一晚,廚房之內手忙腳亂,雞飛狗跳。

……

臨近京師,衡玉腦中裝著回京後的正事,以致思緒繁雜,一夜只是淺眠。

翌日清早醒來,便聽翠槐道:「姑娘,蕭夫人讓人來傳話,說讓您醒了之後去她那裡共用早食。」

衡玉剛醒來未曾細想,打著呵欠點著頭。

起身洗漱更衣後,便未有耽擱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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