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那阿兄只是嘆氣,還說他也是遵循父皇臨終前的交待,想為我尋一處安定歸宿……蠢人虛偽起來,真是半點都藏不住。」永陽長公主將手慢慢收回,看著那道長長的疤痕,道:「自那日後,我便未再求過他了。這雙手,也未再握過長槍刀劍了。」

關於成親之後的種種,她未再說下去,只是含笑看向姜正輔:「姜家阿兄怎麼和當年一樣,事事只聽著而不說話呢?」

「瘋子。」姜正輔強壓著心口處的翻湧:「你再有不如意之處,卻也非是你不擇手段、屠戮無辜親人摯友的理由!」

「是,我是瘋子。」永陽長公主笑著起身,慢慢理著廣袖,感慨道:「卻也好過姜家阿兄渾噩盲目,至今連殺子仇人是誰都不知道。」

姜正輔的身軀驀地一僵,腦海中同時閃過兩道聲音——

那日他於大理寺暗室內,曾聽蕭牧質問顧長武,聲稱雲朝是於晉軍營中「離奇身死」……

之後嚴明也同他說過,所謂蕭牧急功近利之說,也只是晉軍的挑撥說辭……

他明面上不曾輕信這些話,但一步步走到今日,最初的那些篤定也早已逐漸動搖了。

而此時,看著面前之人……

「雲朝當真是個好孩子,當年他們一群小輩當中,除了敬之,我最喜歡的便是他了。」永陽長公主嘆道:「可惜啊,他實在太過多事了些,當年堅持要去勸降晉王……偏偏他們情義深重,晉王果真就要被他說動了。」

久病之下的姜正輔聽到此處,腦中已是一片嗡鳴聲響。

但仍能聽得清那道淡然自若的聲音慢慢說道——

「既擋了我的路,我便也只能忍痛將他除去了。」

姜正輔的眼眶紅得似要滴出血來:「李蔚——!」

永陽長公主只是笑微微地看著他。

「原來晉王造反,也是受你挑唆!你為逼晉王走上絕路,殺了雲朝……!」一貫鎮定的姜正輔此刻連聲音都是發顫的:「他們一個個……都是你看著長大的孩子!無不對你敬重信任有加!你怎能狠得下心來!」

「我常也覺得十分可惜……他們本都可為大盛棟樑之材,偏偏運氣如此不佳。」

姜正輔肝膽俱裂,怨憤交織:「你這個瘋婦!」

「恨不能殺了我,是嗎?」永陽長公主神態舒展:「我便在此,姜家阿兄若有本領,只管殺便是了。」

她抬手,指向一旁檀木架上掛著的那把代表天子威儀的斬馬劍。

姜正輔驀地攥緊十指,走向那斬馬劍。

抬手欲取劍時,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的手卻僵在了半空中。

他閉了閉眼睛,試圖強壓下心口處幾近無法承受的悲怒。

「你不必以此激將於我……說到底,不過是想藉機尋了罪名將我除去,以便把控中書省……休想!」

姜正輔目光如刀,定在她臉上:「你想監國攝政篡位,且要問過我中書省上下是否答應!……我遲早會找出證據,將你之罪行昭之於眾!莫說帝位,你日後只能是世人眼中人人得而誅之,遭永世唾罵的亂臣家賊,李氏宗譜與祖墳之內,也絕不會有你李蔚容身之地!」

永陽長公主笑了一聲:「好啊,那我便等著姜家阿兄早日將我治罪。」

姜正輔再不願看她一眼,轉身離開了此地。

「殿下……」其蓁很快走了進來。

「怕什麼。」永陽長公主轉身走向窗欞處,淡聲道:「這是只老狐狸,即便是面對殺子之仇,仍是如此冷靜……我倒盼著他朝我舉劍,或是跑出去大聲宣揚我要篡位,如此,瘋子便是他來當了。」

其蓁只是道:「殿下無事就好。」

「他竟不好奇,這些年來我為何要獨獨留著他嗎。」永陽長公主抬手將窗欞推開:「一則,姜家樹大根深,輕易撼動不得。二則,我需要他們這幫士族來牽制東宮勢力,以免讓昶兒大權獨握……」

「這第三個原因麼……自然是需要他來做替罪羊。」

永陽長公主看向窗外那株老梅樹:「他若也早早死了,時家之事便不好同敬之他們解釋了……只可惜,我如此煞費苦心,一次又一次將證據擺給他們瞧,敬之那孩子這些年來還是一直心存疑慮,真是不叫人省心。」

她嘆道:「時至今日……既是瞞不住了,這替罪羊,便也無用了。」

其蓁聞言垂下了眼睛,低聲道:「殿下還是勿要太過擾心了,不然怕是身子要撐不住的。」

「這怎能是擾心呢,我等了這麼多年,為的不就是此刻嗎。」永陽長公主忽有些出神地道:「窗外這株梅樹,我幼時便喜歡。但長大之後,我便知道,這甘露殿日後是皇兄的。而我,只能配了駙馬搬出宮去——」

「長公主府內也種滿了梅樹,但終究都比不上甘露殿里的這一株。」她漸回神,心滿意足地笑了:「今年冬日,便可在此賞梅了。」

其蓁只靜靜聽著,而後取過一件羅衣,替她披上。

「對了,我家貓兒……可有找過我沒有?」永陽長公主隨口問道。

其蓁搖了頭:「回殿下,自那日太子出事之後……婢子便未再見過衡娘子了。」

永陽長公主輕嘆了口氣:「也好,暫且叫她冷靜冷靜也好。」

其蓁難得語氣猶豫地道:「殿下,衡娘子只怕是……」

「她應當會想開的,只是遲早之事,本宮給她時間慢慢適應接受。」永陽長公主溫聲道:「她是我一手教出來的,與我一樣,心中皆嚮往公正二字,不滿世俗對女子的桎梏……而我,可以幫她去做成她想做之事。」

「可……」其蓁欲言又止。

「莫要拿那些庸人的眼光去衡量她。」永陽長公主眼中含笑:「明日便讓人在這甘露殿中,單獨收拾一間書房出來,給我家貓兒,以備日後之用。」

其蓁沉默片刻後,應了下來。

姜正輔在一名候在甘露殿外的官員的攙扶下出了內宮,剛坐進馬車內,便再支撐不住,驀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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