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楊頭被餘興奎扶著去滋了一泡心滿意足的重回到床上的時候,小老楊頭用兩團棉絮堵住了自己的鼻子。

「我說哥啊,你放著清福不享,非得跟我這擠一塊兒遭罪做啥喲?」

老楊頭哼哼了聲,重新躺回床上,「我有啥清福可享的?眼下純粹是在熬日子。」

小老楊頭笑,「哥,你可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老三老四他們今個都過來要接你去他們家住,你這隨便挑一房,都能給你單獨安排間屋子,寬敞明亮,住的不香嘛?」

老楊頭冷笑,一臉的不屑。

「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那幫兔崽子就算接我過去睡龍床,我都不稀罕!」

「你也甭替他們說話,一口一個孝順的,真的孝順就該滿足我這個老爹的心愿,而不是給點吃喝來打發,那不叫孝順,那叫養畜生!」

在駁嘴這塊,小老楊頭從來就沒贏過老楊頭,這回自然也是敗下陣來。

「這幾日先跟你擠擠,等兔崽子們把我那屋頂修好了,我就搬回去。」

老楊頭悶聲悶氣的又說。

「他們把我的東西都給送過來了,回頭米糧菜啥的也不缺,這幾日在你這開火吃飯,你別用你自個的東西,用他們送的,他們有錢,不要替他們省!」

老楊頭這番話把小老楊頭給逗笑了。

「哥,不至於啊!」

「有啥不至於的?讓你用你就使勁兒用,聽我的沒錯!」

小老楊頭搖搖頭,對此也不想做辯駁了。

兩個老漢又聊了一會兒關於這個雨。

小老楊頭說:「這幾天咱村那池塘的水位漲了不少,底下的田溝啥的也都裝的滿滿當當的,這雨不能再下了,再往下,怕是要淹水。」

老楊頭卻不以為然,「放一百二十個心,咱這一帶山多,地勢也高,很難淹、」

「哥,話不能說那麼滿啊,想當年咱這一帶不就發了水災麼?淹壞了不少田地房屋呢,家禽家畜也是死傷嚴重啊!」

說到當年的水災,邊上涼床上的餘興奎也忍不住出了聲。

「水災沒咋淹死人,可水災褪去,又發了瘟疫,我們余家村一大半人死在瘟疫里!」

提到瘟疫,屋裡瞬時就安靜了。

老楊頭和小老楊頭同時沉默,小老楊頭更是嘆了一口氣,渾濁的眼底微微泛紅。

他的親閨女,也就是大哥的二媳婦楊氏,當年就是感染了瘟疫死的……

餘興奎說完發現大家都不做聲了,他一個猛子突然想到楊氏,整個人呆若木雞,恨不得把這張嘴給打腫!

最後,竟然還是老楊頭轉移開話題,「咱這一帶每年這個季節都要下好一陣的雨,梅雨季節嘛,等過了這幾天就好了。」

「一旦放晴,水位退的就快了,你們莫要擔心,都好好睡覺吧!」

臨睡的時候,雨不是很大。

可睡到半夜,雨越下越大,敲打在頭頂的瓦礫上發出霹靂啪啪的脆響。

「哎呀,這下的不是雨吧?像是瞎冰雹啊!」

老楊頭突然醒了,推了推身旁的小老楊頭。

小老楊頭和餘興奎都醒了,一個出門去屋外瞅,一個起來把桌上的火燭給點亮。

然後,屋外的人進來了,「真的下冰雹了,一粒粒綠豆那般大小!」

而屋裡的人也驚呼起來:「不好不好,冰雹把屋頂砸出個窟窿,雨水都打到柜子上了!」

小老楊頭和餘興奎一頓手忙家亂,把那笨重的衣櫃往旁邊挪。

這衣櫃是當初小老楊頭的婆娘從娘家帶過來的,幾十年過去了,一直在用,捨不得扔。

挪開柜子後,他們又找來一隻洗腳盆放在柜子原本的地方接漏。

「我這屋頂好幾年沒有翻新了,不耐砸。」

小老楊頭盯著頭頂碗口大的破洞,憂心忡忡。

老楊頭卻打著呵欠說:「放心吧,問題不大,用盆接住就行了,不像我那屋,屋頂都差點被掀翻,真是邪門了!」

老楊頭翻了個身沉沉睡去,小老楊頭卻是好久才入眠。

天麻麻亮的時候,小老楊頭感覺到臉上冰涼滑膩,耳邊還有滴滴答答的聲響。

他在睡夢裡隨手抹了一把。

片刻後,他猛地睜開眼,看到手上的濕漉,又看到屋頂那一個接著一個的窟窿。

其中有兩處剛好就在床上方,雨水就是從那裡打下來的。

「哥,快醒醒快醒醒,屋子漏雨了!」

……

「……村裡好多人家都漏雨呢,盆桶吃飯的碗全都用來接雨水了,這夜裡睡覺屋子裡叮叮噹噹的響,可熱鬧了……」

清早,劉氏挎著一籃子菜去村口的池塘邊洗,還要順便拐到孫氏這兒來說幾句閒話。

孫氏正坐在靠門的地方剝豆子,微笑著聽著。

莊戶人家誰沒接過雨水呢?

從前再老楊家老宅住的那些年,這種事孫氏都做膩歪了。

有時候睡到半夜下雨,床上的被褥都被淋濕了。

白天乾了一天活的人到了夜裡好不容易躺下,早已累癱,哪裡還有心思起床去折騰那些?

於是就把被褥挪到床上不漏雨的地方,側著身子蜷縮著睡,身體儘量避開被褥潮濕的那部分,等撐到天明再想法子。

即便後來楊若晴三姐弟出生了,那種日子孫氏也沒少過。

但如今就好了,這大瓦房結結實實的,下雨天根本就不愁。

妯娌倆正說著話呢,餘興奎風風火火跑過來了。

「三嫂,老三在家不?」

「興奎來了啊?他還在床上睡呢,我這就去給你喊,你坐一會兒!」

孫氏起身就去了後院。

劉氏於是轉過身跟餘興奎那笑著打招呼:「我家老漢昨夜睡的還好不?是不是把老四他們數落了一宿啊?」

餘興奎尷尬的笑了笑,心說老漢哪天夜裡不數落老三老四了?

「還好,還好。」

他搓著手,敷衍了兩句。

劉氏看餘興奎一直站在那裡,便拉了把凳子給他:「你別傻站著牙,坐!我三哥一會兒就過來了,你坐呀!」

餘興奎道了聲謝,僵硬的坐下。

劉氏又去端裝水的暖罐,「餘興奎,你喝茶不?」

餘興奎忙地擺手,很實誠的說:「我不喝,你喝就是了,不用招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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