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錦瑟(六下)李府的僕人們都知道有一名貴客即將到來,大夥卻俱不清楚來者是誰,只看到嵐姨娘風風火火地為客人準備房間,被褥,鏡子,衣箱,滿臉笑容但也有人悄悄地說,曾經看見嵐姨娘在屋子中一個人偷偷流眼淚

「嵐姨啊,她可能是不希望老爺出征!」號稱最理解主人心思的來福私下透漏對於從客人一躍成為主人的石嵐,他們這些做僕人的倒沒有太多的惡感類似的事情在任何一個大宅院裡都時有發生,不足為怪況且嵐姨平素很會做人,和家裡的老爺一樣,對下人們非常客氣

「倒也是,老爺每次出征,都要帶一身傷回來!周校尉他們也太沒用,如果我給老爺做親兵…….」來壽憤憤不平周醒和李府的其他幾個親兵統領都在這個家的跨院裡住著,他們的一切開銷都由李府來承擔在管家和僕人們眼裡,周醒等人享受這麼好的待遇,卻總不能讓自家老爺毫髮無傷,未免過於不盡職

「就你那小胳膊小腿兒,給老爺牽馬都不夠勁兒,還是算了,別出去給咱李家丟人了!」眾僕人聽來壽說得口氣太大,齊聲打趣道

「我,我能舉起六十斤的東西呢上次老爺在後院練武,還指點過我幾招呢!」來壽不服,跳起來,比比劃劃地反駁

「對,你能舉六十斤的米袋子,不過第二天要在窩裡趴一整天!幹活去,天黑清理不完後花園,小心你們幾個的皮!」管家剛好從旁邊走過,順手拍了來壽後腦勺一巴掌,笑著罵道

眾僕人吐了下舌頭,笑鬧著跑開這個家的主人對大夥不錯,特別他在家的時候,總是會給許多人意料不到的關心所以,只要這個家的主人在,院子裡的笑聲便會多許多但大夥誰都清楚,主人又要出門遠征了家裡,嵐姨已經將他的兵器擦了又擦,外邊,提著刀、騎著馬和騾子的郡兵們隨處可見「這次要去打瓦崗軍,打平了瓦崗軍後,整個河南都會安定下來!」酒肆茶樓,許多人都如是議論除了參戰者的家屬外,很少有人為戰爭的結果擔心「有張大人在,咱齊郡弟兄打過敗仗麼?」酒客們大聲說道,臉喝得紅撲撲的,每一根毛孔里都透著股自豪

在貴客沒到之前,李府先迎到了自家老爺又加官進爵的好消息大業十一年六月,皇帝陛下有旨,鑒於疇縣伯李旭的卓越戰功,越級加封他為韋城鄉侯,食邑增加到一千戶(注1)他的官職因為其數月前才剛剛晉級,所以暫不升遷

同來的另一份聖旨中,大隋皇帝陛下升遷張須陀為滎陽通守,河南諸郡宣慰大使,加左光祿大夫銜(注2),聖眷隆極一時

相比之下,給秦叔寶和羅士信的賞賜就略顯寒酸了些秦叔寶被賜封建節尉、羅士信賜封雲騎尉,這兩個官爵都是授予武將的榮譽稱號,除了名聲好聽一點外,沒什麼實權也許是自覺賞難酬功,作為對二人的補償,聖旨宣布對秦、羅二人各賞緞千匹,著地方官員從府庫中頒給

聖旨一下,老太守裴操之立刻苦了臉在這動盪時代,張須陀、李旭、秦叔寶、羅士信等人於他眼裡無異齊郡的保護神而皇帝陛下將李旭的封地從疇縣挪到了瓦崗山附近的韋城,將張須陀的通守職位從遠離東都的歷城調到了與東都近在咫尺的滎陽,分明就是在催大夥早日出兵平亂,不要以地方不靖做為藉口拖延時間

「好在陛下還把重木留給了我!」裴操之哀嘆過後,在心中暗自慶幸陛下的聖旨幾乎涉及到了有功的每一個人,包括跟著齊郡出了幾次兵的北海郡丞吳宇林都得了一個朝議大夫的兼銜,卻唯獨沒提及與皇家有骨血之親的獨孤林以獨孤家的勢力,朝臣們斗膽吞沒獨孤林的賞賜絕不可能,如此,唯一的解釋就剩下了朝廷在張須陀調任滎陽通守後,準備將齊郡通守的職位留給獨孤林來擔任

想到這,裴操之心神稍安上前幾步,向前來傳旨的欽差文公公抱拳施禮,客客氣氣地說道:「大人一路勞頓,實在是辛苦了請入側堂稍坐,待下官命人奉茶!」

文公公是皇帝陛下身邊有名的賢宦,平素從不貪圖賄賂,所以大夥也不拿黃白之物來污他的眼將聖旨仔細收好後,圍攏上前,七嘴八舌地向其表示問候之意

「公公從水路來還是旱路來,走了多長時日?」

「公公路上平安否?可曾遇到什麼麻煩?」

「蒙諸位大人問,咱家是十天前乘船自洛水而下的,一路上慢慢悠悠地順著黃河、濟水走想必是賊人眼尖,看出我的船吃水淺,所以自覺不值得出手一次所以呢,這一路上還算安寧!」提起旅途,文一刀四下拱了拱手,微笑著回答,眉宇之間不無得意

在這兵荒馬亂年代,只帶著十幾個隨從便敢從洛陽走到歷城,別說旅途辛苦,光是這份膽氣,已經足夠令眾人佩服了「公公好膽色!」張須陀抱拳,致敬「但張某有一事不明,還想請公公不吝賜教!」

「張大人是想問咱家關於朝廷因何未給獨孤督尉賞賜的事情?」沒等張須陀提起,文公公已經清楚地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臨來之前,聖上還傳了兩道口諭,一道給李侯,一道給獨孤督尉,咱家一直還沒來得及說既然大人提起了,便請借一間屋子,讓我等進去說話!」

自先帝開國以來,皇帝陛下有事找臣子都是以很正規的方式除了對極其親信的人外,很少有口諭頒發特別是像歷城這種距離東都相對遙遠的地方,如果不是最近兩年郡兵剿匪有功,聖旨都很少見,更甭提口諭了

誰料口諭輕易不來,一來就是兩道太守裴操之聽了,趕緊命人將府衙的二堂騰空,,奉上茶水,然後將欽差大人和兩個需要接口諭「寵臣」請將進去齊郡一干文武則遠遠地在二堂外圍了一個圈子,嚴防有其他人靠近偷聽

「兩位將軍坐,陛下既然不把要和二位說的話寫在紙面上,就是不想讓你們兩個拘束算起來,這是我第七次替陛下傳口諭一次就是兩道,也算是平生少有之幸運了!」見門窗都已經關好,文一刀笑了笑,說道

「末將恭謝聖恩!」李旭和獨孤林兩個同時抱拳,長揖及地

「謝是應該謝的,陛下可對你二人關心得很呢」文一刀亦站直了身,代表楊廣受了兩個臣子的拜謝,然後帶著幾分羨慕的語氣讚嘆

「末將何德何能,讓陛下惦記,不勝惶恐!」李旭與獨孤林二人再拜,稱謝

「惶恐倒不必了,臨來前,陛下著我問李將軍,聽說你私自納了匪首石子河女兒,可有這回事兒?」文一刀笑著點點頭,然後扳起臉來,質問

「末將?」李旭楞了一下,沒想到自己的私事朝廷上也有人過問肯定又是某些人在朝堂上拿此事來當把柄,所以陛下才專門派人來問我』想到這一層,他心中不由得湧起了一股怨氣略作沉吟後,大聲回答:「確有此事!末將以為,聖人之治,罪不及妻駑,石子河已經兵敗身死,他的女兒,與尋常百姓女兒無異!因此,便不告而納了」

旭子不認為自己做得有什麼錯,大隋律法,妾的地位僅高於奴婢他已經為石二丫支付了贖罪錢,之後再怎麼安排她,其他人根本無權過嚼舌頭根子

「陛下早就料到你會這麼說!」文一刀被李旭氣鼓鼓的模樣逗得宛爾一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李侯不必那麼著急,陛下只是順口一問,並沒覺得你做得有什麼錯陛下跟朝中幾個大臣們說你年紀青,又沒婚配,見石家女兒生得漂亮了就娶回家去,若是換了他年青時,也會做此風流事,所以,你的行為算不得什麼過錯」

「謝陛下包涵!」聞此言,李旭心氣稍平,笑了笑,向西拱手市井間關於楊廣的風流傳聞很多,但據李旭所知,陛下與皇后之間伉儷之情甚篤,宮中妃子總計不超過二十人,所謂年青時也會犯此風流過,已經是明著堵進讒者的嘴了這份恩情,不由得他不感激

「不過陛下吩咐,你若將來娶妻,一定得奏明朝廷才行也不是針對你一個,從先皇開始,本朝地位顯赫之家通婚,皆須向朝廷稟明你已經是侯爺了,就不能再像原來那般馬虎!」文一刀笑了笑,補充

「臣尊旨!」李旭趕緊向西抱拳,領命經過武士彠的提醒,他已經知道自己婚事由不得自家作主了,所以文一刀的話也不令人感到驚詫至於娶誰家的女兒,旭子現在還沒想過,也不想為聖上的口諭而頭疼

「你先別忙著作揖,這幾句是皇上跟你說得家常話,不是口諭真正的口諭我還沒說呢,你準備接旨!」文一刀又笑,繼續說道

「臣李旭恭聽聖訓!」李旭心中暗叫一聲苦,後退半步,恭恭敬敬地彎下了半個身子

待李旭擺好姿勢,文一刀清清嗓子,換了個聲音說道:「聖上口諭,特賜李旭平身,坐著聽朕說話」

這可是少見的恩典了,李旭趕緊謝恩,找了個凳子靠上去,終究不敢坐實了,欠著半個屁股聽皇帝陛下對自己有什麼最新指示

「你不用緊張,陛下平素跟自己身邊人都是很隨便的!」文一刀見李旭手足無措,先出言安慰了他一下,然後繼續說道:「聖上口諭,朕曾答應帶你前往遼東,昔日之諾,今猶在耳但因有小人蒙蔽聖聽,以至朕去年言而無信…….」

「肯定是來老將軍將我的話帶給皇上了!」聽到這,李旭心中暗自感慨經歷了這幾年的觀察和感悟,楊廣在他心中絕不再是什麼聖明天子形象但楊廣對臣子這份情誼,卻著實令旭子不忍背棄

正感慨間,聽文一刀繼續轉述道:「朕已經將阻你建功立業的小人發配到嶺南,令其終生不得再回中原半步一口惡氣已經替你出了,所以你心中也別再有什麼怨言!」

「臣不敢!」李旭從凳子上跳下來,大聲回答

「其實你去不得遼東,也沒什麼可遺憾的朕又被高元那賊騙了,無功而返這幾年,朝內朝外,總有賊故意騙朕,朕心甚痛唯有你,實實在在地替朕殺賊,所以,朕亦不辜負你的功勞!」

這幾句說明了朝廷為什麼對他越級賜爵的原因想必皇帝陛下看出自己身邊的勛臣宿將弄權者多,能幹實事者少,所以心中頗有悔意「如果此刻陛下幡然悔悟,大隋說不定還有救!」李旭站直身體,心中突然充滿了渴望

「朕聞你家鄉被賊人威脅,已經命令地方官員在易縣城內替你重新準備了府邸你的家人也都搬了進去,你儘管奮勇殺賊,不必為家人安危擔心!待平了瓦崗軍,朕一定招你回京,咱們君臣再下遼東,一定將先前遭受的恥辱一舉洗雪!」

「臣,臣謝陛下聖恩!」李旭深深地躬下身去,除了感謝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與私,大隋皇帝陛下對他可謂恩寵致極,連家人的安危都替他考慮到了但對國家而言,皇帝陛下顯然沒有任何了悟,居然還在夢想著去遼東找回面子,根本不顧民間已經烈焰洶湧

「文公公,陛下不知道各地山賊流寇已經鬧得很兇了麼?」聽完皇帝陛下對李旭的口諭,獨孤林也覺得有些失望,湊上前,低聲追問

「這就是陛下為什麼給你口諭的原因!」文一刀嘆了口氣,慨然回答「咱家是個內臣,照理不能干涉外廷的事但這一路行來,所見所聞,真可謂觸目驚心以前聽令兄說地方上亂,甭說皇上,咱家也是不信的因為以虞大人、宇文大人和裴大人為首的滿朝文武都說賊人越來越少,只有令兄和蘇納言說賊勢越來越大嗨,這人啊,誰還不願意聽好話可誰又料到,好話未必包藏著好心呢!」

老太監絮絮叨叨,言談里充滿遺憾和懊悔他這副表情著實令人看了心焦,獨孤林自知家裡恐怕沒出什麼好事,急得打斷他的話,大聲追問道:「公公,你能不能說清楚些,家兄,家兄怎麼了,難道家兄處事了麼?」

「令兄去年自遼東班師途中受了些寒,今年春天,又和秘書省那些嘔了些氣,所以就病倒了陛下派我來傳口諭,讓你趕緊回東都,一則與獨孤大人見見面,讓他高興高興二來,他想把護衛宮廷的任務交給自己人,而你是最合適選擇!」

「末將尊旨!」獨孤學後退半步,施禮作答國事家事接踵而來,讓他的頭腦一時有些發懵答應了奉諭西返後,立刻不顧禮節地追問道:「公公能不能細說一下,家兄為什麼和秘書省的人嘔氣,誰又故意氣他了?」

「也不是有人故意氣他,咱大隋朝的老樣子就是這般,終日吵吵嚷嚷!」文一刀搖搖頭,解釋,「陛下開春時新增加了一百二十名秘書省的文職,與他共同研討如何實現千秋盛世其實陛下心裡也明白,這些讀書的儒生都是有奶便叫娘的傢伙,未必懂什麼治國平亂的大道理只是想給他們些好處,讓他們不要四處煽動人造反罷了」

當今陛下素來有敬賢之名,在他還做揚州總管的時候,就養了一群熟讀聖人經典的儒生最近天下紛亂,為了避免儒生們為亂黨所用,朝廷特地又增加了秘書省的名額,將一群比較有名的文人高俸供養起來而這些人拿了朝廷的俸祿,自然知恩圖報,所以每每上本,不是謳歌盛世,就是奏明哪裡又現祥瑞紛紛擾擾,把許多勸諫陛下愛惜民力,勵精圖治的忠直之言都給淹沒了

今年剛開春,楊廣在庭議上例行問百官民間疾苦,虞世基等人帶頭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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