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裝有很不穩定的硝化甘油瓶子的鐵箱去炸敵營,這差事就算不是九死一生,也是危機重重。

敵人在城外營寨里的兵馬是不多,但晚上散出來的斥候卻不少,就算到時候大多數哨探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出逃的「富商」身上,但總有那麼幾個漏網之魚,一旦發現城內異動,只要有一個斥候進行預警,事情就很棘手……畢竟這年頭放個「竄天猴」提醒同伴,並不是什麼稀奇事。

指望城裡的衙差和臨時徵調的民夫充當敢死隊員,並不現實,這活計還是得由興王府的人來承擔。

朱浩也就跟唐寅好好分析了一番。

這活要麼是那種進取心極其強烈之人,想要藉此機會獲取軍功,得興王賞識,破格提拔,所以主動請纓;要麼是犯過錯,受到同僚排擠,被逼不得不去。

唐寅嘆道:「惜我不能親往。」

朱浩本想說,你想去可沒人攔著你,但也就腹誹一下,真讓唐寅這個文弱書生抱著炸藥包去炸敵營,這對計劃本身來說是很不負責任的事,還是找王府中身手矯健,膽大心細之人干這活比較穩當。

唐寅帶著些許遺憾,跟朱浩商議好下午再見面商議,隨後便回城門樓那邊指揮調度。

……

……

一直忙到午飯過去,朱浩還沒完成手頭的事情。

雖然他已經很累了,但「婢女」歐陽菲主動前來拜訪,他還是不得不抽出時間接待。

歐陽菲作為朱浩未來紡織工坊的「大掌柜」,最近都在幫忙打理學堂後勤事務,有了她居中協調,學堂一下子變得井井有條,師生的衣食起居都有了保證,說明她能力還是有的,只是以前沒用對方向。

學堂院距離工坊不遠,歐陽菲早就留意到這兩天有官兵進進出出,尤其朱浩一直都留在這邊,實在忍不住心中好奇,所以登門求見。

「東家,您這是作何?」

工坊車間內,歐陽菲見朱浩拿著大小不一的透明玻璃瓶,倒進倒出各種刺鼻的液體,輕輕搖晃瓶子進行調試,不由出言問詢。

其實她並不關心朱浩現在正做什麼,她更想知道南京那邊情況如何了,因為算算時間,她的那些債主最近就該駕臨安陸,找她麻煩了。

她在擔心,自己是否有躲起來的必要。

可問題是,她跟馬掌柜做生意,外地客商幾乎都知道,若是債主尋來得先找馬燕,馬燕自會把情況告知朱浩,所以問朱浩比較直接了當。

朱浩道:「備戰。哦對了,你想問我債主之事吧?放心,最近江西和湖廣地面不太平,長江和漢水航運時斷時續,歐陽家的債主沒這麼快過來。」

「備戰?就這……」

歐陽菲非常好奇。

城內調兵遣將應對盜匪侵凌,坊間基本都知曉,但這跟你一個商賈家的小孩子有什麼關係?

瞧你忙得腳不沾地,好像還真是那麼回事。

朱浩沒心思跟歐陽菲解釋太多:「聽好了,工坊這邊有官兵把守,不要隨便亂闖,而且一旦出事……炸死你可別怨我事前沒提醒。」

「哦。」

歐陽菲只當朱浩要保守什麼秘密,不肯據實相告,便虛言恐嚇,目光不由又落到房子裡一排排架子上擺放的寫有標籤的透明瓶子上,心中琢磨的是這兒有這麼多透明琉璃器皿,那製造琉璃鏡對眼前這個小東家而言,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呢?

……

……

臨近黃昏,硝化甘油全部制好。

朱浩長長地鬆了口氣。

精神長時間高度集中,走出房間的那一刻,他幾乎癱軟在地上,但強撐著站住了,休息好一會兒才離去。

陽春三月,氣候適宜,只要氣溫始終保持在十三度以上,處於液態的硝化甘油性能就相對穩定,所以朱浩沒有太過擔心會出問題。

城門口。

唐寅走下城頭跟前來探訪的朱浩會面,此時王府敢死隊已正式組建。

一共兩批,合起來二十多人。

「……第一批十五人,護送車隊出城,由駱典仗帶隊。」唐寅指向駱安說道。

駱安神色堅毅,明顯他是那種勇於擔當才主動請纓執行這種危險任務的,本身護送車隊充當誘餌,不算太危險,只要賊寇追來,把內置硝化甘油瓶的鐵匣子的引線點燃,縱馬狂奔就行。

賊寇人生地不熟,黑燈瞎火的,想在駱安等人逃入城池前追上,非常困難。

相對危險的是第二批人。

唐寅看著陸松道:「按照朱浩你說的,需要找六個死士,兩兩一組,每組帶一方內置猛火藥的鐵匣,分別前往賊寇營寨,總負責人陸典仗……他親自帶隊。」

陸松居然充當第二批敢死隊的隊長?

這點朱浩其實能預料到。

誰讓陸松是急於獲得興王認可之人?

他投靠錦衣衛出賣王府利益,這件事不可能永遠是秘密,他只希望事發後王府能念及他為王府立下的功勞,對他和家人網開一面……

陸松身後五人中,四個屬於生面孔,明顯平時在安陸各王莊駐守,人脈和家產都留在城外,回到州城後家人雖然在王府外院安頓下來,遭受冷遇那是肯定的,這時候非常需要一個建立功勳、為自己贏得一個升遷的機會,一旦事成就可以在王府內尋個好位置,不用再忍受別人的白眼。

唯獨一個朱浩認識的就是連侍衛。

這傢伙……他那張嘴實在太賤了,平日喜歡占人小便宜,有點權力就拚命賣弄,嘴裡老是碎碎念,得罪的人不在少數。現在敢死隊的任務攤派下來,肯定是被人推舉出來「送死」,典型的受人排擠。

唐寅道:「夜襲敵營之事,暫時跟州衙那邊打過招呼,說好了,夜晚一旦看到敵營有變,就會點燃城樓上的烽火,讓城外各莊園出兵,城內興王府的人馬也會殺出,州衙將配合出動巡檢司和民壯,共計二百兵馬……」

駱安笑道:「這就叫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朱少爺你那邊準備得如何了?」

朱浩點點頭:「我會按時交貨,不過有一點,能確保夜晚出城的隊伍,被賊寇探知蹤跡嗎?萬一他們……」

唐寅皺眉:「你是說,若賊寇為烏合之眾,派出的哨探不多,沒發現『商隊』的蹤跡,或是覺得其中有詐,不派兵出營追擊?」

「是。」

朱浩點頭,「所以我的想法,之前不是說州衙有意跟賊寇談判,拿出錢糧,換取他們退兵嗎?趁機放個俘虜細作出城,一方面是麻痹敵人,讓他們以為城內無心戀戰,讓賊寇放鬆警惕,再就是趁其出城時,讓他『碰巧』看到有商隊準備趁夜出逃……」

「行事一定不能太過斧鑿,要要在遮掩下被其『無意』中發現,具體怎麼做,先生應該不用我提醒吧?」

唐寅笑道:「要不怎麼說你鬼點子多呢……我明白你的意思,到時我會跟鄺知州提一嘴,讓他將賊營中地位較高的那個俘虜放歸,出城時『碰巧』讓其發現各家的人在裝車,讓他自己去猜……」

「嗯。」

朱浩點頭。

駱安猛吸一口氣,即便他屬於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此時也難免帶著幾分緊張和激動:「唐先生,朱少爺,您二位看,今夜幾時動身?有個准信,弟兄們也好先去休息,養精蓄銳。」

唐寅望著朱浩,意思是由朱浩來定,畢竟此戰中最重要的大殺器是由朱浩提供,時間上當然要配合朱浩。

朱浩也就有了足夠理由發號施令。

「後半夜吧,讓賊寇覺得城裡商賈是要趁其防備鬆懈時出城潛逃,等敵營有動向後,陸典仗再帶你的人手從他處城門出城,去的時候一定要小心謹慎,點火後就亡命奔逃……千萬不可戀戰……」

……

……

城外朱家莊園。

莊內老弱婦孺,諸如老爺子朱明善,長房和四房的人,基本都進城避難去了。

本來朱萬簡也不打算留在莊子裡,可家中婦孺進城那天,他起來晚了,錯過了時辰,中午吃過午飯看到沒什麼事,以為賊寇不敢來了,結果當天下午賊寇來到後立即安營紮寨,派出遊騎四處巡邏,他想進城也沒辦法了。

「娘,現在怎麼辦?賊寇哨探已經幾次巡到咱莊子旁邊,為了不跟他們交惡,弓箭什麼的都沒放,若是他們整軍襲來的話……光靠咱莊子裡這點人手,根本守不住啊。」

朱萬簡不知從哪兒找來一身甲冑,套在身上,可惜他身材走形,肚子上凸出一大塊,甲冑緊緊地貼在身上,就像個套著大水桶的狗熊。

朱家莊園指揮應敵戰事之人,居然是老太太朱嘉氏。

換作一般女人,這會兒早跑沒影了,朱嘉氏卻是跟隨丈夫、經歷過戎馬生涯的女人,平時看起來老態龍鍾,跟一般貧弱老嫗沒什麼區別,可一旦真頂起事時,銳利的眼神中帶著騰騰殺氣,煞是威武。

朱嘉氏看到兒子窩囊樣,怒斥道:「慌什麼慌?咱朱家乃軍旅之家,祖上跟著太祖打江山的,也就你是個窩囊廢……就算老三,迎戰賊寇時都沒叫過屈。」

朱萬簡一臉不屑:「非要拿我跟一個死鬼相比?」

朱嘉氏道:「如今要防備賊寇趁夜尋找突破口殺進莊子來,夜晚巡防最為重要,估摸著再守個幾天,衛所兵馬一靠近,賊寇自然就會撤去。

「咱莊子距離城池近,防備嚴密,料想賊寇不會先來找我們的麻煩。盯緊了,這兩天都到塔樓上輪值,若讓為娘發現你打瞌睡,軍法伺候!」

……

……

入夜。

賊營里各處劫掠人馬相繼歸來,除了一路守在城外,其餘兩路人看起來都收穫頗豐,還抓了不少人口回來。

不但有壯丁,還有婦孺,但老的一個不見,明顯賊寇不要吃白飯的,他們需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勞力……當然生殖繁衍是人的本能,劫掠婦人是情理中的事情,至於小孩子……純粹是拉回充數,吃得少還能幹活,長大了當苦力,至少能讓他們的父母為了給孩子留條命,老老實實留在賊寇隊伍里。

二更天。

城樓上的臨時指揮部,知州鄺洋名來了,王府這邊與會者中地位最高的是袁宗皋。

大戰來臨,王府和州衙做了萬全準備。

「這是……」

鄺洋名來到後,看到唐寅在,不覺得有多稀奇,但發現唐寅身邊還跟著個半大小子,不由很好奇。

這不會是興王世子吧?

王府讓其到軍中磨礪一番?

「學生朱浩,見過鄺知州。」朱浩自報家門。

鄺洋名隱約記得這名字,但一時間又想不起到底是誰。

袁宗皋笑道:「乃是王府的孩子,本次縣試中,拔得頭籌。」

鄺洋名恍然間記起,笑道:「竟是那個考取長壽縣案首的小神童?記起來了,真是名師出高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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