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

湯昭一步踏進裡屋,登時心中一凜。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香。那是檀香的味道,濃郁刺鼻。湯昭一瞬間被刺激的幾乎嗆住,忙掩住口鼻。

即使檀香濃郁到這個地步,湯昭也隱隱聞到香氣掩蓋下,另一股氣味——

血腥味!

湯昭汗毛倒豎,驚惶的四處張望。裡間是一間還算開闊的暖閣,南面盤炕,刑大人盤著腿坐在炕上。面前正焚著一爐香,煙氣瀰漫,隔著煙霧,他的臉在氤氳中輪廓模糊。

屋中除了邢大人,再無旁人,他心中更是緊張,順著被遮掩的血腥味去尋,自然而然看向地面。

地面乾乾淨淨,沒有一絲異色。

但湯昭總覺得哪裡奇怪,似乎是……乾淨的過分了?

越思越想心中發寒,湯昭再抬起頭看刑大人。隔著煙氣,隱約可見這位大人微垂著頭,似乎情緒低落。

他心中越發不對勁,趕到邢大人對面,壓著嗓子問:「大人,你不會把衛長樂……吃了吧?」

刑大人猛然一抬頭,這一瞬間,他似乎是想笑的,但緊接著恢復了肅然,突然道:「你殺過人嗎?」

湯昭愕然,道:「殺……殺人?什麼殺人?」

刑大人目光炯炯盯著他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殺人,喀——」

他手掌往下一劈,「這樣。」

湯昭越發莫名其妙,道:「當然沒有啊。幹嘛要殺人?」

刑大人點頭道:「看你的小身板拿不起殺人的刀,會用毒嗎?」

湯昭滿心古怪,道:「用毒?毒藥嗎?砒霜啥的?」

刑大人搖頭,道:「砒霜?那東西可不夠。」

湯昭不說話,他覺得眼前這人實在古怪,不免胡思亂想起來,心想:不用砒霜用什麼?氰化鉀?河豚毒素?

刑大人看了他一陣,又重新低頭,漫不經心道:「看你傻乎乎的樣子,確實不像會下毒的。下毒可是一門高深的學問。用毒的人更是心思機敏,百折千回,蓋因用毒最重要的要旨,就是『防不勝防』這四個字。」

湯昭當然知道他說的有道理,然而好端端的說這個幹嘛?這刑大人的思路太奇怪了吧?

刑大人慢條斯理道:「所謂防不勝防,就是要想在人想不到的地方。譬如說,眼前有兩樣東西,一個是新鮮水果,一個是烹制的點心。應該在哪裡下毒?一般人肯定覺得點心是人做的,水果是樹上摘的,點心裡更容易下毒。但是呢,會下毒的人卻會反其道而行之,在果子裡……」

湯昭越聽越不對,到後來仔細一想,臉都綠了,手一抖差點兒把桃核扔出去。

就聽刑大人笑道:「所以我們在這毒蜘蛛山莊裡一舉一動都要非常小心。比如說我桌上的那些果品,我便仔細檢查過,絕沒有下毒……」

湯昭一口氣鬆了下來,只覺得脖子上汗津津的,竟嚇出冷汗來。

緊接著,他一回味,就是一陣氣結——

這傢伙說這麼一大篇話是什麼意思?打進門來天上一腳地下一腳,東拉西扯,叫人摸不著頭腦,難道是為了戲耍自己?

這人也太惡劣,太無聊了吧?!

就聽刑大人哈哈大笑,明顯開心起來,道:「怎麼樣?心情愉快多了吧?」

湯昭這才肯定他真是戲耍自己,惱怒道:「我心情一直很好,我看大人你心情才不好吧?是不是長樂剛剛沒通過考驗,你才這樣?大人是朝廷貴人,不會因此便為難小孩子吧?」說到最後,他又有點無奈,畢竟想到自家性命在對方手裡。

刑大人不以為意,道:「本鎮不會怪他,要怪也該怪這世道——

這狗`日的世道!」

他輕而憤恨地罵了一句。

「我叫他先回去了。」

湯昭又鬆了口氣,道:「他真的沒通過?倘若學生僥倖通過,能放他走嗎?」

刑大人道:「放不放皆無妨。他自己說無處可去,要等你有了結果再做打算。反正這裡衣食有蜘蛛山莊管著,又不吃我家的白飯,隨他去了。」

想想也是,湯昭道:「請大人出題。」

刑大人往後靠了靠,仰頭正靠在靠墊上,姿勢甚是安逸,道:「你身後那個匣子看見了嗎?」

湯昭回頭,果然看見桌上擺著一個四尺來長的匣子,就聽刑大人道:「打開,把裡面的東西拿過來。」

一打開匣子,匣中放著一口劍。

劍長四尺,劍鞘烏黑,上面鏨有銀色花紋。紋樣似是一頭獨角神獸,細紋如水銀般幾欲流動。神獸雙目明亮,神態威嚴,望之肅然起敬。

湯昭心生敬意,竟不敢伸手去碰,道:「要我……拿這把劍嗎?」

「拿過來。」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握住劍柄。只覺得入手微沉,右手捏住劍鞘,又回頭看一眼邢大人。

沒想到刑大人也正盯著他,目光凝重又焦切。

湯昭本來有些緊張,被他看得更緊張了,手指一送。

刑大人開口,聲音啞得幾乎無聲,只剩下口型——

「拔劍!」

手指一撥,劍身脫鞘而出——

「好劍!」

要說湯昭一直讀書習文,只玩過紙筆,從沒玩過刀劍,應該分不清好壞高下,但好劍的魅力人人都能欣賞。

劍身雪白,亮如霜雪。劍柄質樸無華,烏黑沉密。

劍刃和劍柄黑白分明,如陰陽兩分。

與此同時,湯昭渾身一震——

這是……

力量!

不知哪裡來的力量,在湯昭身體中噴涌。

先如泉眼,後如山洪,最後如銀河落九天!

滂湃的力量充滿了湯昭內外每一寸,似水銀瀉地,無孔不入,深入骨髓,透入精神,從頭到腳,從內到外,無不煥發無窮無盡的能量,仿佛脫胎換骨,重新為人!

這力量如此強悍,偏偏沒有傷害湯昭分毫,他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適,最多最多有些心理的失衡,因為他的思維難以適應他掌握了如此力量。

一瞬間,他緊緊握住手裡的劍,覺得自己無堅不摧,眼前的一桌一椅……甚至那個人,只需一劍,皆可斬斷!

冷靜……

他拚命的深呼吸,壓下心中的蠢動,讓自己從肆意的破壞欲中掙扎出來,這很費勁,他也花盡了心力來控制自己。

好容易,他身心一輕,算是恢復如常,只是那種滂湃的力量還在身體內,感覺非常愉悅。

「剛剛你是不是想砍我來著?」

刑大人突然說道。

「嗯,」湯昭沒否認,一則是他向來喜歡說真話,二則,似乎有了力量之後說話也會更直白張揚一些,「不只是你,我剛剛差點掄起來橫掃千軍來著。這劍好奇怪……我是怎麼了?」

刑大人的笑容前所未有的爽朗,好像一下子卸下了千斤枷鎖,從裡到外更輕鬆了:「這把劍是不會催人殺戮破壞的。你想揮劍只是你的本能。身懷利器,殺心自啟,那也是尋常。」

湯昭道:「原來我本能是這樣的?。」

刑大人懶懶地道:「你能克制已經不錯,剛剛你就算真的砍我我也會原諒你的。」

湯昭道:「那我可能不會原諒我自己。這把劍為什麼……」

刑大人沒直接回答,反而道:「有力量的感覺怎麼樣?」

湯昭坦誠道:「痛快。」

刑大人道:「想不想永遠擁有這力量?」

湯昭驚喜道:「可以嗎?」

「當然不行咯。」

「……」

刑大人略微正經了一點兒:「不是自己的力量怎麼可能保留?想要可靠的、長久的力量,只有自己一步一個腳印修煉出來。你喜歡劍法嗎?」

湯昭脫口道:「當然喜歡!」

刑大人道:「真的喜歡?比讀書還喜歡?」

湯昭道:「讀書也很好……可是學劍最帥了!」

若在平時問他為什麼想學武,他必說是為了安全,為了生存,為了把握命運……

那些都是真實的、理智的、切在眼前的理由,但當他身上擁有充沛的力量,心頭壓住的大石暫時挪開一點兒,露出真心,他脫口而出是——

很帥啊!

那是他從小憧憬學劍的初心啊!

刑大人莞爾而笑,豎起拇指道:「說得好。精神氣十足!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少年人,感覺活著還有希望了似的。」

說罷他坐直了身子,猛然間精神抖擻,再無之前若隱若現的沮喪氣息,道:「喜歡劍就學劍,從頭開始,練功、練招、練劍!再乘風御劍,如雷動於九天之上,縱橫碧落黃泉之間,只手擎天挽狂瀾於既倒,不枉你長了一張少年英雄的臉,生了一顆慷慨俠客的心。」

湯昭怡然神往,道:「若能如此……」突然,他反應過來,訝道:「您願意教我劍法嗎?」

刑大人道:「那要看你想不想學。」

湯昭更加驚喜道:「當然——」

緊接著,他又明白過來,非親非故怎麼會有人教自己劍法?

莫說劍法,就是最粗淺的拳法,去武館裡也要花好幾十兩銀子經過考試才學得到。

有獲得自然要有付出了。

這麼說……

湯昭定了定神,問道:「我這算通過考驗了嗎?」

只是拿起劍就算通過考驗?這也太簡單了。

故事裡還需要從石頭裡往外拔呢。

那衛長樂是怎麼不通過的呢?拔不出來嗎?

刑極道:「別著急。你握住劍站好,單手。腳分開,一前一後——」

他指揮著湯昭調換了姿勢,近似於劍法的起手式。湯昭依言照做,憑著渾身氣力十分輕鬆,只是劍下還墜著很長的劍穗,他不得不把劍舉高一點以免拖地。

「就保持這個動作,咱們聊聊。你可以問問自己的疑惑。今日我心情好,知無不言,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湯昭一怔,倒思忖起來,他確實是有滿肚子疑惑,但刑大人叫他敞開了問,他倒不知道從何問起。

思量再三,湯昭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大人,那天躲在樹叢里射箭的人,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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