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湯昭主動撒手,獬豸劍已經脫手飛出。

湯昭的身體往下跌落。

他本來還想用御劍術最後解救一下自己,至少來個飛行落地,但剛剛那一下劍法真的耗到油盡燈枯了。

身體僵直,頭腦脹痛,此時他不但無法動用任何劍的力量,連自己的身體力量也動不了,手微微一松,劍已脫手,先於自己落了下去。

糟糕……

脫手之後再也用不了了,我再也沒辦法握住這把劍了。

真遺憾啊,剛剛都沒睜眼,還沒見到判官大人長什麼樣,就記得他的眼睛和獬豸一般明亮……

等等!

現在不是擔心這個的時候……

這麼高,我他嗎會摔死的啊!

耳邊風聲呼呼作響,他慌了。

失去了劍,湯昭只不過是個尋常武者,那點淺淺的內外功,連俠客都算不上,從高處摔下來,會砸成肉餅的!

好在劍脫手之後,他失去了一重枷鎖,恢復了點體力,立刻在空中做出了最正確的努力。

吸氣,用力,大聲喊叫:

「救命啊啊啊啊——」

「噗。」

有人伸手接住了他。

此時湯昭來不及收聲,還大叫不止,就聽底下有人喊道:「喂——別喊了。」

湯昭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大頭向下,能看見地面上的雜草,離著自己腦袋還有數丈。

自己……懸空了?

仔細看,地面上有張人臉和四面四目相對,夜色中看來崎嶇不平,甚是簡陋,正是檢地司副使彭一鳴。

彭一鳴在的話,那接住自己的人,就是……他一抬頭,果然見到了一個翩然仙子,正是彭一鳴的靈相。

他放下心來,這是落在自己人手裡了。不再掙扎,任由靈相把他帶回地面。

下了地,湯昭踉蹌著站直,行禮道:「多謝彭副使大人救命。」

彭一鳴擺手道:「小事。」說著啪啪地拍湯昭肩膀,道:「小湯,乾得不錯!那麼大一個聖月教香主給你揚了,給咱們檢地司長臉。就以你的功勞,進來的職位就不比小司低。我看好你,前途大有可為。」

湯昭謙遜道:「那是大人給我機會執掌權劍,不然我……啊,獬豸劍呢?」

彭一鳴指了指旁邊,獬豸劍靜靜地插在地面上,雪白的劍刃如同霜雪。

湯昭想要伸手去拿,突然想到自己和此劍緣分已盡,心中一黯,從貼身小罐中取出劍鞘,道:「麻煩大人把劍還鞘。」

他的本意是讓靈相把劍收起來,卻見彭一鳴自己上前去拿劍。

湯昭吃了一驚,提醒道:「小心——」

話音未落,彭一鳴已經拔出長劍,還劍入鞘,自然平安無事。

湯昭心中詫異,難道這彭副使面噁心軟,公門之中好修行,生平未殺一人?

彭一鳴轉過手腕,只見手上帶著一件手環,環上劍痕深刻,顯然是件「元術器」:「彭某一生殺人無算,滿手是血,靈兒和我一體,我不能碰的東西她也不能碰,不然一死死倆。這是鎮守使的術器『赦免』,用來恢復獬豸劍的傷害,特別靈驗、戴上這個,短時間觸碰獬豸劍沒問題。」他看到湯昭兩眼放光,立刻道,「但也只是臨時啊,別指望用它來御持權劍。」

湯昭略感悵然,彭一鳴讓湯昭凌空把劍收回罐子裡,道:「還是放在你這裡,一會兒見到鎮守使,送回劍匣便是。」

湯昭忙問道:「鎮守使怎樣了?」

彭一鳴指了指上面,道:「還在打。」

湯昭抬頭,只見河流的方向雲霧瀰漫,烏雲一層壓一層,把天都壓低了幾分,更把河面籠罩地風雨不透,一點兒也看不見戰況了。

剛剛他在對戰時已感覺到暴雨欲來,沒想到轉眼間已經到了天昏地暗的地步。

彭一鳴道:「那天魔沒了壓制,更兼發狂,使出行雲布雨的魔功,把魔窟給罩住了。剛剛大夥那一波消耗得不小,手段用出去便回不來,陷入了苦戰。不過鎮守使還在主持大局,他一直指揮若定,想來不至於失控。真要失控,會向我們示警的。」

湯昭點點頭,只能希望如此,他如今失去了權劍,想要插手戰局已然很難,尤其身心俱疲,即使用擬持,恐怕一個劍術也放不出來,只能在下面觀戰罷了,道:「大人是在這裡主持外部局勢嗎?」

他不說還好,說了彭一鳴露出憂傷神色,道:「主要是接應你。畢竟裡面的戰鬥我也插不上手。外圍也沒什麼可掃的,被你掃的差不多了。」

說著,他還長吁短嘆起來:「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想當年靈官多麼風光,據說前朝只有靈官才能當大官,一呼百應,如今卻是劍客的時代了。靈官都退出舞台了。靈相再好,只能動一動魅影,遇到這等身軀強橫的天魔真是百無一用,連小孩子都不如。早知當初就不貪圖晉升快做靈官,老老實實去走獨木橋,爭做劍客了。你這樣的孩子,要引以為……」

他又看了湯昭臉一眼,神情更憂傷了,道:「算了,不用借鑑。只看你的模樣,絕不會有人招你做靈官的。」

湯昭一面擔憂局勢,一面隨口安慰道:「其實做靈官也很好啊,能分出這樣花容月貌的小姐姐。」

彭一鳴默然,壓住湯昭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小湯啊,我跟你說了人情世故,不要輕易誇讚一個靈官的靈相漂亮。」

湯昭只覺得壓在肩膀上的手很沉重,咧了咧嘴道:「請大人指教?」

彭一鳴道:「所謂靈相,就是人的半身靈,和本人是相反的。男的半身是女的,老的半身是少的,俊的半身是丑的。所以你誇一個人的靈相年輕美貌,就說明他本人……」

又老又丑是吧?

湯昭還想往回找補:「其實大人你的靈相也只是一般……」

彭一鳴揮揮手,叫他閉嘴,道:「你不用管這個,反正以你的容貌,絕沒有人叫你去做靈官。我說這些是叫你知道,小心魅影。」

湯昭重複道:「魅影?」

彭一鳴道:「今天這魔窟簡單,那些魚啊蝦啊的魅影不算什麼,但以後你見得多了,能見到很多美若天仙的魅影。有些像你這樣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就心存不忍,甚至生了其他心思,誤了大事。你要是遇見這種事,就想想我,想想每一個年輕漂亮的魅影后面,都是一個老醜男。」

說到他突然笑道:「我聽說還有聖月教就是因為愛慕魅影入得教,甘當蒼生叛徒,你說他知道自己愛的是誰嗎?」

湯昭呃了幾聲,道:「魅影和靈官本質是一回事嗎?魅影就是域外的靈官?」

彭一鳴道:「這也不用諱言。這麼多年大家都知道了,域外侵入的都是對面一個世界的活物。天魔是肉身侵入,魅影是精神侵入。說不定你到了另一個世界,就能看見魅影的真身,和我們大差不差,據說就是頭髮眼睛有區別。」

湯昭輕聲道:「怪不得有人有罪,有人無罪。」

彭一鳴道:「什麼有罪無罪?這要是前線還有得說。我上過前線,那時想的是非我族類,你死我活。可是現在在哪兒?這是哪裡的土地?來的是什麼人?要來幹什麼?我們背後是誰?侵我鄉土,害我百姓,哪有無罪的?」

這番話刑極也說過,當時湯昭就深以為然,彭一鳴再說,他心中更是堅定,他固然崇敬判官,但他不是判官,是非對錯,他也有自己的判斷。

當下他道:「大人,你那個赦免術器能借我麼?」

彭一鳴皺眉道:「你要幹嘛?這術器只能臨時用用,可不能讓你御持權劍。你還要去上面戰場?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自己想想以現在的狀態去了夠幹什麼?」

湯昭道:「就是以防萬一,我也不是完全無力。我還有其他的術器……」

還有法器,還有半個權劍。

主要是干看著等結果太煎熬了。

彭一鳴望著頭頂的滾滾雷雲,沉吟片刻,道:「術器可以借你,橫豎權劍在你手裡,或許有需要的時候。但我可不會送你上去。你想參戰,就得能自己上去,連飛上去都做不到,還想插上一手,那不是笑話了麼?」

湯昭接過術器,抬頭望天。

天上陰雲密布,雲中電蛇狂舞,有雷暴在醞釀,倘若那也是天魔手筆,上面的戰況一定激烈至極。

前面幾次是檢地司主攻,現在天魔緩過來爆發,攻守易型,刑極他們相當於已經被拖入客場,環境全在對方手中,想來情勢不會太好。

無論如何,他想上去看一眼,或許有什麼能幫忙的呢?

怎麼上去呢?擬持然後御劍術嗎?

那太消耗了,他雖然恢復了一點心神,但和之前不能比了,而且擬持不能直接使用御劍術,曜之御劍術他還沒學會。

倒是離火劍可以直接用,不費什麼心神,難道用火箭的原理,倒噴火焰麼?

也行,就是有點不大好操縱。

正此時,他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驚喜之下,連連揮手:

「在這裡!」

那身影聞聲過來,胖乎乎的身子一顛一顛。

是那隻胖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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