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陽照在巍峨的城牆上,深紅色的城磚仿佛要燃燒起來。

湯昭第一次看到這麼高的城牆,紅色的巨城牆高百丈,通天壓地,勢沖雲霄,遠遠看去就像一簇盛放的烈焰紅蓮。

目光越過城牆,就能看到一座黑紅色的山峰,峰頂仿佛刀削一般平坦,不住冒著滾滾煙氣,那煙柱筆直的往上升,似要升到三十三天以上去。

那是一座火山,也是雲州威名赫赫的魔窟——南明離火獄。

「這座魔窟可是有年頭了,據說前朝就有了。你該知道,剛剛降臨的魔窟和塵世有一層隔膜,這個時候關閉通道,才能永遠清除魔窟。錯過了時間點,魔窟和世界融合,那就如一塊疥瘡,永遠留在世界上。如果裡面還有天魔,那就是凶獄,必須要重重封印,及時征討,不然魔窟還會擴張。如果沒有天魔,那就是死獄,相對簡單,如這樣圈起來,不許百姓靠近就是了。」

雖說不許靠近,但湯昭分明看到通往魔窟的道路上,行人絡繹不絕,大多人穿著勁裝,氣宇軒昂,像是武林中人。

「魔窟不長莊稼,但不是無利可圖。因為陰氣籠罩,環境變異,產出不少神奇材料。可以藉助其功效修煉,也可以賣給劍師——尋常的賣去做術器,珍惜的甚至能用來鑄劍,可謂價值連城。裡面還有凶獸,凶獸血肉可以食用,皮骨也可以賣錢。因此本地雖然沒有百姓,要淘寶的江湖人卻有不少。」

「而修煉玄功的散人也會以魔窟火氣、陰氣為引,磨鍊罡氣,煉成『天罡』,更進一步成為武尊者。你看這些人平平無奇,說不定就藏著武林中的絕頂高手。」

又行幾步,路邊出現了一個個攤位,都是簡陋的地攤,吆喝聲此起彼伏:

「寒葉、寒葉,上品寒葉,一百兩一枚,帶在身上清涼解暑!」

「甘露珠,價值連城甘露珠,帶著跳岩漿毫髮無傷!」

「收凶獸肉,童叟無欺統一價!」

「冰水冰水,十兩一桶。到裡頭一百兩都買不到啊!」

什麼鬼……

賣降溫避暑的寶貝也罷了,冰水也要十兩一桶,這不是搶錢嗎?

還別說,賣冰水的生意很好,那些武林好漢扔過一錠銀子,提起冰桶就走,還有的即刻就往頭上澆,水花四濺。看著滿頭是汗的湯昭都是一激靈。

十兩銀子,就這麼一瓢就沒了。武林中人還真是不把錢當錢。

刑極隨意問道:「有什麼想買的?」

湯昭搖頭,刑極道:「既然來了,肯定要買點特產。這些降溫的東西都是些次品,出來時我帶你去看真正的好東西。」

越靠近城牆,那股酷熱越是難以忍受,湯昭運氣淺淺的內力護體,還忍不住挽起了袖子,露出胳膊,緊接著又覺得暴曬,不得不又放下。

刑極絲毫不受影響,連一滴汗都不出,反笑道:「你看,練不好功夫,哪裡都去不了。區區水型魔窟,你就受不了,那些土型、空型更詭異莫測,沒有罡氣連碰也不能碰。一會兒只在周邊走走吧。真正核心的地方以後再來。」

湯昭擦了擦汗,眼見城門在望,道:「其實我早就想問了。你們是怎麼分魔窟的類型的?怎麼天上下水是土型魔窟,這火焰山一樣的地方卻是水型魔窟?」

刑極道:「水型、火型不是指魔窟里有什麼,不然魔窟變幻莫測,分一百種都不夠。這指的是域外來的魔窟對咱們世界的干涉程度。」

「……」

「不懂是吧,這玩意是擎天寺制定的。很難弄懂,很多老檢地司都會判斷錯。簡單地說,從域外直接降臨實物的是土型魔窟。只有陰氣,完全看不出來,只能影響人精神的是風型魔窟。」

「???」

刑極嘆了口氣,道:「簡單地說,你看那座火山。比如說,魔窟最終是一座火山,它是怎麼形成的呢?」

「如果說是風型魔窟,那這裡不存在火山,而是我們被陰氣干擾,好像看到了一座火山。所有人都看見了火山,火山裡會爬出真實的天魔,但火山本身是不存在的。」

「如果是火型魔窟,這裡本來就有一座普通的平頂山。突然陰氣降臨,山體噴發,變成了火山。」

「如果是水型魔窟,這裡是平地,突然陰氣降臨,平地隆起,頃刻間一座高山拔地而起,繼而噴發,生生造出火山。」

「如果是土型魔窟,就如你經歷過的,天下會直接掉下一座火山來。」

「空型魔窟最特殊,這裡會出現一個空間裂口,你被卷進去,發現那邊是域外異空間,空間裡有一座火山。」

「怎麼樣,你懂了沒有?」

「……」湯昭吃力的理解道,「所以這是一個從精神到物質、從虛假到真實的遞進過程?幾個階段是空間錯位、幻影、質變、形變和造物?」

刑極沉默了一下,道:「你等等,你把這幾個詞再說一遍,我覺得你說得很好,很精確,我記一下。」

「……」

勉強理解了魔窟分類的概念,湯昭跟著刑極,排隊進入這大地憑空造出來的火山魔窟。

城門口有人排長隊,經過檢驗一個個進門。門口懸著兩張長長的榜單,左邊寫「雲州忠義榜」,右邊是「離火群英榜」。大門口立著兩隻獨腳鶴形石雕,卻無人看守。

獨腳鶴……是畢方嗎?

刑極道:「魔窟是賺功勳的好地方。隨便殺幾隻浪蕩凶獸,出來就是義士。雲州忠義榜是九州忠義榜的分榜,掙了功勳直接可以去本地大俠那裡兌榜。離火群英榜轉為離火獄所設,每年一換,排前面的會有些優惠獎勵,但是不多,主要是一個榮耀。」

湯昭提起興趣,道:「我也能當義士嗎?」

刑極道:「咱們是官家人,吃的是皇糧,除魔是分內事,不算功勳。」

湯昭很是失望,他還想要那個義士牌牌呢。

隊伍越縮越短,湯昭這才看清,隊伍最前的人會把一錠銀子放在畢方嘴裡,那石頭畢方居然能咽下去然後閉嘴,等下一個人來又張嘴。

這石雕是術器嗎?

吃銀子……這是哪門子畢方,這是貔貅吧?

管理魔窟的人居然不驗身份,只管收錢,這還真是「開放」啊。

啞啞——

一陣聒噪的聲音傳來,頭頂有大群烏鴉飛過,黑黝黝漫天蔽日。地下江湖中人最講究吉祥口彩,聽得烏鴉叫都不由皺眉。

群鴉飛過,有幾隻脫離大群,停在城牆上,腳抓著城磚,身體保持與城牆垂直,姿態極為怪異。用猩紅的眼睛掃視排隊的人。湯昭只覺得那幾雙眼睛仿佛在盯著自己,不由心中發毛。

終於輪到刑極,他交了兩錠銀子,一手推開石門,道:「石門一千斤,推不動的不能進門。這也是個篩選,不讓不自量力的蠢貨進去。」

湯昭自己也試著推了推,在使用內力和蟻力勁的情況下,石門勉強能推著不往回彈,但往前推就吃力了,看來自己的推力也就是千斤上下,這扇石門和關老師讓他練功的石頭差不多沉重。

那也並不多,江湖上任何一個俠客都能做到,甚至沒練內功的壯士也不乏遠勝過他的。

湯昭才練了一個月武功,雖然消耗不少資源,但畢竟時間緊迫,比不上人家經年累月的功夫也尋常。但湯昭可是之前升起太陽、讓蛟龍化為灰煙的劍使,那時有劍在手,他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呢。

果然體驗了呼風喚雨的力量,再回歸自己是肉體凡胎的現實,會有好大的落差。

進了城門,入門處一片暗紅。

遍地都是紅色的石頭,暗紅帶灰,別無雜色,更別說生機了。亂石好像被犁過一遍,翻倒破碎,大石頭都被剖開,地上坑坑窪窪,都是一個個坑洞。

刑極道:「這外圍一圈都給人翻了好幾百年了,可說是挖地三尺。別說材料,草根都給人挖光了。誰也別打算找到一點兒值錢的東西。」

兩人沿著外圍走,刑極隨意指點他一些魔窟景物,走了大半日,果然是沒找到任何材料。

刑極本意也不在此,就是指點湯昭如何探索這類魔窟罷了。兩人胡亂走了半日,找了一處平坦地方,刑極叫湯昭在此修煉劍招。

這魔窟火氣最旺,很適合連流火追星劍,尤其能找到那種心中火焚、劍如火燒的意境。湯昭練了半日,只練得大汗淋漓,恨不得也拿一桶冰水往腦袋上澆。

刑極給他一杯鹽茶水,湯昭飲了一氣,就聽得頭頂烏鴉嘩啦啦飛過。

再次見到烏鴉群,湯昭心中一動,浮現出一些回憶來。

刑極笑道:「是不是眼熟?這魔窟里本來沒有烏鴉,但是有了那個傢伙,就有了——」突然一轉身,把背後襲來的一隻烏鴉抓在手中,道:

「死亡與陰影同在,聒噪與喪氣齊飛的——」

「桀鴉。」

最後兩個字,竟出自烏鴉之口。

湯昭一怔,刑極恍若無事,接著道:「離火獄總鎮畢方劍麾下,四大鎮獄使之桀鴉鎮獄使。」

烏鴉呱呱呱的叫了幾聲,似乎在笑,但聲音嘶啞,聽得人渾身不適。

它的目光轉向刑極,道:「你進步了?」

刑極笑道:「寸進,寸進。」

烏鴉拍翅道:「去你娘的,這是寸進?你再進步大點,怕不劈了你的叉。」

它的口氣很輕鬆,倘若聲音再好聽些,那還真是像在說笑話。

刑極哈哈一笑,盡顯得意。

湯昭鬆了口氣,明白原來兩人關係竟不錯。

烏鴉轉頭瞥了一眼湯昭,道:「你兒子?有這麼大的兒子,你的福氣忒好了。」

湯昭才知道什麼叫物以類聚,既提到自己,雖然對面是烏鴉,也客氣行禮,刑極道:「是我侄兒湯昭,你叫叔叔。」

烏鴉道:「滾蛋——你們檢地司的後生?」

湯昭方知原來鎮獄使不是檢地司的官。

刑極也不隱瞞,道:「半個,送去琢玉山莊培養,出來就是鑄劍師,將來是你的活祖宗。」

烏鴉冷笑道:「我哪有你那麼多親戚長輩?」對湯昭道:「你跟著刑極是學不到好的,但去琢玉山莊還不錯。出來後找我,叔叔送你幾樣好東西。」又轉頭對刑極道,「你知道怎麼找我。」說罷扇翅飛起,去追大鴉群去了。

遠遠地,只見鴉群在一處上空盤旋,仿佛在空中壓了一層烏雲。

刑極遠眺鴉群,道:「那地方有死人。烏鴉是報喪的鳥。」

轉過頭,他笑道:「不過他這個人還可以,挺講義氣。你還記得當時你們被罔兩圍困,我就借他的術器化作群鴉來救你們。這小子的劍術很好用,去哪裡都方便。就是太扣扣索索,從不肯把自家術器送人。我之前軟磨硬泡才弄了幾個,現在都用完了。回頭再要幾個去。」

他不說後面的才好,說了湯昭心頭越發籠罩了一層陰雲,終於道:「其實那次也不是我第一次見到那些烏鴉。第一次是在一個人販子那裡。」

刑極脫口道:「那不可能。」

湯昭認真道:「或許劍術有相似,但我真的在人販子那裡見過大群烏鴉。」說著將自己在荒村裡見到鮑人行放出群鴉,自己靠刑極贈送的術器脫困一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又道:「我分辨不出是不是桀鴉。但那天人販子手上的術器有裂痕,是元術器。」

元術器,不是符式術器,而是直接用劍術劈成的術器,難以持久保存,會很快消失。刑極那天送湯昭的長命鎖也是元術器。

元術器,必須是劍客親手製造的。

刑極怔怔的聽著,默然良久,用手扶住額頭,道:「你……去練劍吧。」

兩人在魔窟里練了兩天劍,湯昭自覺一套劍招已自入門,這一趟沒有白來。刑極帶他繞了好大一個圈,從另一個出口出去。

出口之外,竟是一條繁華街道,兩邊是商鋪,從官營到各大商號,各種材料、器物應有盡有。兩人在店鋪里閒逛,刑極大把撒錢,湯昭看上的要買,沒看上的也要買。反正湯昭帶有罐子,多少都放得下。湯昭覺得太多,連連推辭,刑極道:「就這一次。進了琢玉山莊我可不會補貼你,你又沒個後盾,最多領個散員餉銀,一個月三兩銀子夠幹什麼?趁現在多呆帶點乾糧備饑荒吧。」

湯昭本來不好意思花這麼多錢,想說算借他的,但仔細想想,自己都叫他刑總了,何必如此見外?倘若自己跟陳總出去買東西,也說是借的,豈不可笑?等自己成了鑄劍師,又開了大集團公司,可以給刑極多多分紅嘛。便收下禮物。

如此購買一番,兩人又重新啟程上路。

自始至終,刑極再沒提過桀鴉。

只在路至一處分岔時,刑極回了一下頭,看向遠處火山口升起的通天黑煙,無聲一嘆,揚鞭策馬,頭也不回的向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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