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湯昭真的開始熟悉坤劍的時候,進入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自己彷佛有了鳥的視野,劍州的地圖,就在自己腦海中徐徐展開。

不,鳥飛得不夠高,必須要傳說中那種「人造衛星」,才能擁有這樣神奇的體驗。

劍州很大,很大,但自己能在腦海里,完全能看到這片山河的全貌,而且還能擴大或縮小地圖。當他精神放開,地圖就像一片顏色各異的拼圖,而當他的精神集中在某一點時,甚至能在看到其中一草一木,乃至樹上的一片葉子的經絡。

他能看見樹下的戰鬥,看到遍地的鮮血與屍體。看到龍淵的七星首座組成了陣法,發揮了超越自身實力的戰鬥力,圍攻昆玉劍派的餘黨。看到了雪山王府以自己為中心往外掃蕩,擋者披靡。看到其餘不屬於任何一方的年輕符劍師們被龍淵保護也圈禁在小小的陣法中,看到了陷在泥濘里的玄武冰凋崩解,被纏滿了星光鎖鏈,彷佛一個粽子,而雲龍冰凋早不知去了哪裡……

看來這一場跌宕起伏的戰鬥,還是龍淵贏了?

他的腦海里甚至還出現了幾處星星點點的地圖。那是遍布昆崗的劍州「遺蹟」。

那裡有他去過的白城和城外的蓮花池,有現在還狼藉一片的迷宮城,有湯昭從沒去過的高山、懸崖、城池、密林……

只要是坤劍開闢的地方,都存在於他的腦海中,心神一動,就能查看。甚至還能插手干預,把地圖捏一捏,搓一搓,捏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因為自己獲得了坤劍的認可,就掌握了坤劍劍勢下的每一寸土地嗎?

不,遠遠不夠掌握,即使是現在,他也不能在坤劍中插入自己的一絲思想,還是一個旁觀者,只是和劍更加熟悉了而已。如果說之前自己是一個不討厭的陌生人,現在大概成了……聊得來的朋友?

他所能做的,並不是像棋手對棋盤上的棋子那樣隨意調整,而是要通過自己手中這位朋友,加以影響。

就……還算得心應手吧?

如今,坤劍在執行他的意願,龐大的劍州在一點一點的縮小,現在已經縮小到眾人能夠重新混戰的地步,那個當初的劍州島又要回來了。

只是……島外再也沒有海了。

劍州島外的海水是劍法「一道海岸線」帶來的,雖然看著一望無際,其實遠不如大海廣闊,也沒有多深,海水的量是有限的。那些水之前被島上的土壤吞沒,已經完全融入到土地中,現在土地褪去,地面也沒有重現海水,只剩下大片海底的泥濘。

竭澤,卻沒有魚。

裸露出來的海床上,一條魚也沒有。這竟然是一片死海。到底劍的力量有所專攻,大地的劍製造海洋已然勉強,怎麼可能再造出水族呢?

這讓湯昭想起了須彌劍,同樣空間廣闊,同樣死氣沉沉。

想來在劍的世界,生機也是極強大的力量,一般的劍無法染指。

事實上島內外只有一種水族,就是黿龜。

湯昭發現在海島一側有一隻巨大的黿龜,比圖書館裡那一隻小點有限。想來也是龜族的什麼「祖」之類的。他還沒拉進視野觀察,就發現那巨龜被幾個龍淵弟子圍上了。

雖然聽不見聲音,但湯昭可以放大圖像,以至於看到口型。

從口型上看,龍淵弟子似乎在指責巨龜叛變,給敵人通消息,放出陰氣引起大禍,雙方交換幾句,龍淵動手圍剿,巨龜不甘示弱,進行反擊。

這一場戰鬥在混戰的大背景下毫無出奇之處,最後以黿龜老祖被打得翻身,再起不能結束。龍淵弟子將它掛在一根扁擔上,抬了回去。

湯昭有點驚訝,也有些釋然——黿龜族除了懵懂如龜爺,還真有純粹的叛徒,勾結龜寇的那一種?有也不奇怪,龜爺區區幾百歲的小輩,還在天真爛漫的年紀,不知道那些千年王八萬年龜的齷齪,只是稀里湖塗完成老祖的任務罷了。至於老祖是什麼心思,它如何能知曉?

島上的敵人太多了,龍淵的對手也太多,不差這一個。之前坤劍發瘋的時候,那個玄武之影似乎發力,傳了好幾個人過來。其中最厲害的被龍戰於野秒了,剩下的被北辰秒了。想必那邊也該知道厲害,不會再來送死了吧?

相應的,龍淵也騰不出手來追過去,無法擴大戰果。當然,估計也不大敢追過去,北辰坐鎮尚且打得吃力,龍淵怎麼敢追到人家底盤上去呢?

龜寇是朝廷的大敵,可不是龍淵的大敵。龍淵還真不配。

現在看來,龍淵坎坎坷坷,還是要贏了。

湯昭鬆了口氣,一旦龍淵獲勝,劍州島恢復成原樣,他的任務就完成了。再找到師兄,歸還靈相,他自然也能痊癒如初,然後就沒他們的事了。兩人自然輕輕鬆鬆的……

等等,師兄?

湯昭心中一凜,忙再次掃過地圖。

那些被奪了神智的符劍師身體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其中有些面善的,唯獨沒有江神逸!

怎麼回事?

要知道北辰給他們的保護罩一直沒有撤銷,敵人是進不去的。其餘人都好好的,身體沒有被糟蹋。唯獨江神逸不見了。

可惡——自己之前託付給諸葛玉丹的。

下一刻,他就在雲罩里找到了昏迷的諸葛玉丹。對方顯然受到了襲擊,湯昭發現她沒有外傷,竟似是被迷暈了一樣。

湯昭嘆了口氣,也不能再責怪,焦急地在腦海中尋找師兄,終於在一片花樹下找到了他。

江神逸靜靜地靠在樹幹上,神色安詳,看起來像是睡著了。在他身邊伏著一隻……鱷魚?

鱷魚安靜的趴在旁邊,一隻爪子搭在他手臂上,彷佛在給他診脈。

湯昭連續放大了視角,竟沒看到鱷魚有半分凶性,只有超出野獸的靈性。那雙眼睛,就像人一樣?

他有些感慨……

這樣有靈性的鱷魚,只能是朱楊的鱷魚吧?

沒想到他人沒了,鱷魚居然還或者,還找到了江神逸?

湯昭雖然和朱楊有怨,但江神逸和朱楊關係應該真的還不錯。兩人隱隱有些志同道合。他們一路趕往迷宮城,或許在路上,江神逸和那頭鱷魚也混熟了?

朱楊已經死了,只留下被改造過魂魄的鱷魚。鱷魚應該還是認得江神逸的,說不定是看到江神逸昏迷,認為他有危險,以自己的方式將它保護起來?

只能說是一段緣分吧。

湯昭雖然還有些擔憂,但終究放下了心,師兄在鱷魚手裡反而安全。湯昭是見過那鱷魚的強悍的。他繼續想到:一旦龍淵獲勝,劍州島恢復成原樣,他的任務就完成了,那就回去……

突然,手中的劍嗡鳴!

有危險?

龜背高台上,隨著那位殿下的一聲令下,玄水令奉命撤開,有數名力士抬上來一個黑黝黝的圓筒武器。

那圓筒粗有合抱,長有數丈。圓筒的周身有精緻無比的浮凋,金屬質感的表面烏黑髮亮,在陽光下看來光華照人,但結構極其簡單,只有一根圓筒,筒中空空蕩蕩,並無一物,就像一棵掏空的大樹。

一群蒙住眼睛,塞住耳朵的高壯力士被牽引上來,每個壯士肩膀上都扛著數道囚籠,籠中裝有一隻只灰白色的幻影。這些影子有人有獸,有的還算靈動,有的卻已經彷佛呆滯的皮影。

如果有稍有見識的人在此,應該就能認得出來,這些囚籠中竟然關著一隻只魅影。

又或者說,是一個個靈相?

靈相和幻影,本來就是同源同種,分不清楚。

「填裝!」

不用殿下開口,自有一位校尉發號施令,一群玄水令上來,手持特殊的叉子,叉起彷佛一灘水一樣的魅影,粗暴地塞進炮筒里。

沒錯,裝填就是裝填魅影,百靈衝天炮消耗的就是這些「靈」。

一隻、兩隻、十隻……

炮筒本也不深,似乎十來只魅影也該填滿了,但黑衣玄水令還是不住的裝填,一直裝了七八十隻,裝到最後,炮口從外面看已經看到了白光。

「繼續裝!」

上柱國不在,其他人無法直面殿下,只有那個校尉小心翼翼上前道:「殿下,這些靈已經足夠毀滅一座城池了,裝的太多炮筒會炸……」

殿下的臉色陰沉,道:「炸,也給我炸到劍州去。玄水令預備打開通道。衝天炮起,立刻發動!」

眾人默不作聲,玄水令們一半揮汗如雨,重複著填充的動作,一半布置陣法,準備擾動空間。

這時,有人送上一個小龜殼,龜背上已經鑽好了孔,出現了細碎的裂紋,那殿下看了一眼,立刻推開,大聲道:「不卜!今日我大魏順時而起,自有天佑,何須卜卦多此一舉?天命無礙,只聽我言!」

眾人肅然,轟然應命。

然而這時,前方有人壓抑不住驚呼。

原來那炮筒被填的太多,竟然開始冒煙。就像一個人吃得太撐了,已經開始打嗝,馬上就要吐了。

要炸!

玄水令一起大吼,空間應聲波動!

這一回不是傳送,而是在上方開了一個旋渦一樣的口子,能看到對面的一片藍天——

「百靈衝天炮——」

「開炮!」

當百靈衝天炮的傳送口被打開的時候,劍州所有人不管是不是看到了那個旋渦,都是感覺到了一股恐怖的。

人的魂魄對更高級、更強大的魂魄會有本能的畏懼敢,無論是龍淵的龍威還是朱楊的鱷魚,都展現過這一點。

但當百靈炮的炮口的白煙瞬間閃過時,所有人都有一種不堪重負的感覺。

就像人站在懸崖下,一座山峰從頭頂壓來,臨到頭頂的最後一秒鐘,人大抵是能感覺到的,那種全方位的窒息感讓人根本沒辦法動彈,只會有一個念頭: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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