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半個月過去了,十月堪堪耗盡,冬月姍姍而來。

這一次,考試真的迫在眉睫了。

深秋時節,樹葉凋零,又是一年西風起,訓導營前的林間路鋪滿了落葉。任是營中怎麼組織學生清掃落葉,一夜風過,又是滿地金黃。

這一日,秋日融融,檢地司的學員在門口集合,等著教喻出發前做最後的動員。

湯昭站在一眾年輕人之前,看著一張張已經熟悉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道:「該說的,不該說的,我之前已經說過了。事到如今,你們還需要聽我說什麼?」

「和往年一樣,考試的地點是秘密的。線索這兩日已經給出,足夠詳細了,能不能在七日之內到達考場就看你們自己了。不過我覺得你們都能找到。畢竟連我都能找到。」

少年們輕笑——湯昭這是說自己情報分析課不行。

不是謙虛,據說確實不行,成績也就和中年級的學生相仿。教喻也從來沒掩飾自己的缺點,而且還很努力和同齡少年一起補課呢。

「這回我是帶隊的老師,不過大家也看到了,我一個人,沒有三頭六臂,指望我看著你們每個人可不行。我只能跟著觀察你們之中的幾個人,願意一路上叫我觀察,遇到危險等著我救命的舉手?」

眾少年面面相覷,無人出聲。

雖然大家很喜歡湯教喻沒錯,但是一舉一動都被教喻盯著,那也是毛骨悚然啊。

湯昭笑道:「看來沒人願意,老師嘛,跟的太緊也討人嫌啊。所以我不會太靠近你們。你們也別打聽我到底跟著誰,就在路上為所欲為吧。不過——誰要是作姦犯科,丟檢地司的人,我會看到你們的。不止我看到你們——」他伸手指天,「舉頭三尺有青天。」

這句話湯昭之前就說過,其實能留在訓導營的年輕人,不僅僅是資質出眾,人品也不差,或性格各異,但都知書明理,存心周正,最次也得沾上一個大節無虧,不然早就被淘汰了。

訓導營培養的是檢地司武官,又不是養蠱養死士。

但湯昭還是再三強調,畢竟成績有參差,他或許有疏漏也沒辦法,但若有一人作惡,他做教喻就徹底失敗了。

「修合無人問,存心有天知。」

這句話也是湯昭不斷重複的。

「最後——都已經是最後了,三年都過來了,自己想想,三年以來付出了多少?多少日夜勤奮苦練心力交瘁?多少年背井離鄉、多少個月夜思念家人?多少次深夜鬱悶難眠想要放棄?這些日子都熬過來了,到了最後幾日難道還要放棄麼?行百里者半九十,別被山頂前最後一塊石頭絆住了腳。」

「我現在只有三個願望,第一,在考場見到你們。第二,在終點線見到你們。第三……」

「多年以後,你們成了檢地司的棟樑,成為劍客、劍俠,再見到我時,還記得我,叫我一聲『湯教喻』。」

「現在,出發。」

眾少年嗷嗷叫著跑了出去,也不知漫長的旅行。

湯昭卻沒離開,等了一會兒,學生們都影子也不見了,一眾助教換了便裝從營中出來,道:「教喻,我們走了?」

湯昭點頭,笑道:「隱蔽點兒。你們做學長學姐的,要是追蹤被發覺了,可就丟人了。」

沒錯,湯昭作為教喻,確實只需要去暮城考場等著學生們就好。跟著學生沿路監督的事兒,自然有助教去做。

若有作姦犯科、作弊犯規的,助教看見了當場做出懲罰。倒是偷懶的、放棄的不會怎樣,想要放棄是很容易的。

其實這些助教很多也只畢業了一兩年,本事未必就比得過這一屆的尖子生。但助教是不限制裝備的,每人身上都有真術器,還知道考場情報,有心算無心,這樣也被發現或者被甩掉,那只能說技不如人,得服人家手段。

等到眾助教也出發了。湯昭跟董教喻告別,道:「那我先走了,辛苦教喻留守。」

董教喻張了張嘴,沒問他監考之後還會不會回來,只是道別,又道:「這兩個月相處很愉快,我會告訴別人,湯教喻不愧是個好教喻。」

湯昭也道:「多謝教喻的照顧,我在訓導營的生活很愉快。咱們回頭再見。」

說罷拱手而別,趁著上午陽光正好,萬里無雲,踏著滿地黃葉,時隔兩個月離開了訓導營。

他應該會回來的,訓導營的藏書閣他還沒看幾本呢。

湯昭來的時候一身輕鬆,走的時候也是一身輕鬆,反正行李有罐子裝著,他也沒什麼多餘要帶的,穿著訓導營的制服,帶著劍,獨行而去。

只是外人看來,他卻是穿著一身尋常青衣,赤手空拳,似是個踏青出遊的少年書生。

這還是光的把戲。湯昭用劍象在身上纏繞,遮去了制服,重新製造了薄薄的幻象,凝聚了青衣的影子。

經過兩個多月的鍛鍊,他的劍象至少在製造光影方面已經漸漸隨心如意,如這種小小幻影已經不需要他費心的構建,直接就能一念成形。從這一點來說,他和劍已經有了不少默契。

是以他走出大營時,形象與來時那個白身少年連打扮都沒有區別。

惟一的區別,身邊少了一個人?

離開訓導營,湯昭並沒有回近在咫尺的中天府,而是沿著向西南的道路繼續往前。

他平時趕路喜歡騎馬,或者在無人處騎著他心愛的「六龍」車,享受風馳電掣的感覺。這一回卻不緊不慢,以尋常武林客行路的速度行了數十里,直到中午方到了前面一處市鎮。

這「黃鳳鎮」乃是萬人規模的城鎮,若在舊時就算大鎮了,但如今百姓聚集大城鎮,這鎮店規模只是尋常。

鎮中三條主街道,商貿通行,百業俱全。

鎮子口恰有一家兩間門臉的小酒肆,門口擺著大酒缸,連個名字也沒有,只挑著一面半新不舊的酒幌。

湯昭路過一眼看見,直奔而來。

店門口打酒的老闆娘見一個一身青衣,相貌俊朗的少年郎進來,眼睛一亮,忙道:「喲,原來是小少爺來了,今日是吃飯還是喝酒?吃飯有雞有肉,喝酒有家裡自釀的狀元紅,正適合要高中的狀元郎。」

湯昭笑道:「我找人,可能已經有人在裡面了。」

直接挑簾進門,就見七八張小桌坐了一半。大多是三五個一起喝酒,唯獨角落裡一桌只有一個年輕人,面前是一碗粗茶,一碟鐵蠶豆。

湯昭一笑,直接坐到年輕人對面,對上了那雙顏色淺淡的眸子。

「這麼快就來了?我還以為我先來,要等你一陣呢。」

危色微笑道:「甩掉那個助教並不需要多久,我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了。」

湯昭掃了一眼,道:「既然等了這麼久,何不吃點好的?光用蠶豆磨牙還行?」便叫老闆娘,道,「有什麼拿手菜來兩個。下兩碗麵條。」

轉頭再對危色道:「這麼說助教也太差勁了吧?怎麼說他們在營里偵察與反偵察的課程分數都不低的。」

危色淡笑道:「課程只是課程,實踐是實踐。我們若是不能反偵察,可是要死人的。我們當初有一次考核,是所有人都在一座獨立的小鎮里,鎮中都是普通人。我們提前一天都隱藏好了。隔日有老刺客進鎮搜尋,凡是被發現的,一律揪出來殺了。只有躲過三天才算成功。想要提前結束,就把老刺客殺了。」

他之前不願意提起在閻王店的經歷,不過只有湯昭獨自在一起的時候卻是常常提起,而且總是把自己說的越發艱辛悲慘。

湯昭聽得滲人,有些難過,也不便問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道:「無論如何,都結束了……這半個月的任務也算結束了。無論如何,我都做到仁至義盡了。也虧了你易容扮演精妙,扮演秦永誠那小子半個月竟沒有露出破綻,連他朋友都看不破。」

危色道:「扮演一個沒什麼經歷也沒什麼親人的年輕人並不為難。而且……其實他也沒什麼朋友。秦永誠和姓辛的那小子本不是一路人。只是兩人一開始都沒什麼希望,便湊在一起搭夥擺爛罷了。後來秦永誠被您激勵,重燃鬥志,辛鷹也掙扎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棄了,反而最看不慣秦永誠,兩人就疏遠了。至於其他同學,都是三年早結夥的同伴,只剩兩個月,他往哪裡插去?他便一直獨來獨往的,便便宜了我。」

湯昭無聲的嘆了口氣,這些學生間的事他是不知道的,知道了也沒用,哪裡沒有這種事?道:「按照約定,假的秦永誠在出訓練營之後就消失了,未來就交給真的秦永誠。他要是能來,就在規定時間趕到考場,若是不能,就算他考試失敗了。反正每年不能按規定趕到考場的不止一個。」

至於秦永誠要是遭遇更大的困難,乃至於危機……

那也沒辦法。

就算是檢地司,對於考核也有死亡名額的。這都是他自己的決定。

說到這裡,老闆娘端了菜上來。這種小店也沒什麼正經拿手菜,不過是切了一盤滷味,炒了個豆芽雞蛋,又下了兩位滷蛋面。

湯昭唏哩呼嚕吃面,只覺得十分享受,笑道:「吃飯。咱們就不管他們了。先去暮城吧,馬上就要回故鄉了,甚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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