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黃護法的證詞,孟化舟放開了他,換上一副笑容,道:「很好,我知道黃護法對父親忠心耿耿,可鑑天日。往後你也一定要盡職盡責,這樣將來誰當莊主,也一定虧待不了你。」

黃護法驚魂甫定,看著孟化舟那翻臉如翻書的表演,不由得如墜夢中,心中只想:少莊主這是開竅了?他若早這樣,莊主的家業焉能不交給他?

想到這裡,他微微一凜,暗道:等等,他的表現必有緣故。莫非是已經得了驚蟄劍劍,要再奪驚蟄山莊了?

要奪驚蟄劍,豈不是說老莊主……沒了?

這時候沒,是壽終正寢嗎?

他繼續胡思亂想,但又知武功不如,也不敢問,不免立刻躬身稱是,連稱自己堅決服從少莊主命令,之前堵著門不讓孟化舟進去的氣勢早丟到爪哇國去了。

孟化舟不動聲色,叫黃護法出去,並再度隨意點了另外一個弟子進來,把同樣的話再問一遍,又得到了一份口供。

一連對了三個人的口供,孟化舟心中已然有數,然後客客氣氣的請黑寡婦進來。

聽說要和他單人相處,黑寡婦心中忌憚,看了湯昭一眼。湯昭緩緩點頭,黑寡婦方踏入門中。

孟化舟對黑寡婦倒很客氣,一點兒也沒拿出黃護法那套對付她,反而笑眯眯和她聊天,先閒扯了幾句,道:「師姐,剛剛你一直在外頭站著,沒有走開吧?」

黑寡婦提起警惕,但一方面心裡確然沒鬼,便坦蕩道:「自然,我和大家在一起,那麼多人都看著呢。」

孟化舟道:「你那位朋友,也是跟在你旁邊沒走開吧?」

黑寡婦道:「當然,他就在我身邊。」

孟化舟依舊不置可否,笑道:「那其他幾位朋友呢?徐師姐,她的朋友,還有那麼小哥,他們都跟你在一起?」

黑寡婦沉吟道:「徐妹妹在我身邊,應該是沒走開。其他人……我都不熟,沒注意到。」

孟化舟再度問道:「門口那麼多人,還有山莊裡的弟子奴僕之類,你有看到誰偷偷溜走後來又溜回來了嗎?」

黑寡婦低頭回憶,道:「似乎有小弟子進進出出的?你要叫我一個個指認,我也認不出來。要是你找有嫌疑的人過來叫我辨認,或許能辨認出來。」

這話倒也實在,孟化舟笑道:「原來如此,多謝師姐指點。師姐,你再休息休息,準備出發,去下一場去題目吧。」

黑寡婦聽了一怔,接著咧嘴一笑,道:「哦,還有下一場。」

她笑是笑,但笑容已經毫無笑意了。

孟化舟恍若不覺,道:「其實大家都看出來了,下一任莊主舍師姐其誰?誰還出題目,這不是沒事找事麼?只是我自己有私心,我還是想去尋夢中的仙城,我一個人不敢去,才想讓師姐陪我去。說是陪我,其實只是給師姐正名的流程罷了,此行歸來,無論成與不成,師姐都是名正言順的驚蟄山莊之主。」

黑寡婦神色複雜,她想起了湯昭跟自己說過這一次的題目,想起了自己當初看那麼時的幻夢,明明她已經剎住了自己的幻想,只想取驚蟄劍實現自己的劍客夢,再以驚蟄山莊為基業大展手腳,偏偏此時又被孟化舟把童年夢想推到了眼前,道:「仙城……少莊主以為,仙城真的存在嗎?」

孟化舟不奇怪她知道仙城,事實上黑寡婦是莊中嫡系弟子,兩人稱師姐弟並不是客套,當時看仙城也互相交流過,當下信誓旦旦道:「我認為有,而且我認為我找到了。此行西去,雖然不一定能踏上仙雲、執掌仙劍,重走祖先當年的路,最少最少也能站在山頂,遠遠地看那仙城一眼。哪怕是只看一眼,也算我這十幾年追夢之路沒有白過,我的一樁心愿也可以了了。」

黑寡婦聽得喟然,道:「少莊主,你可真會說話啊。老莊主怎麼說?」

孟化舟道:「父親全交給我。他老的動不了了,也看開了。他跟我說,就在這裡等我回來。師姐,我是這樣想的,父親還能撐幾日。你也不忍現在逼他過甚吧?咱們好聚好散,有始有終。你若疼我呢,就陪我這一趟,若是不肯呢,就去山下歇幾日,不管你答不答應,驚蟄山莊還能歸別人嗎?唯獨你要是不答應,弟弟可就走投無路了。」

黑寡婦心情起伏,只覺得他的話有不盡不實之處,但當初的夢想也在蠢蠢欲動,道:「也罷,若只有三天兩日,我也可以和你走一趟。咱們去與老莊主告別吧?」

孟化舟自然搪塞,只推說父親身體抱恙,黑寡婦尚未和湯昭商量過,本來也不敢單獨去見孟天聲,兩人推讓幾回合,孟化舟把她送了出去。

送出黑寡婦,孟化舟深深吐出一口氣:

他沒想到,在失去父親的半個時辰之內,他居然笑了這麼多次,能這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半個之前,他尚不能如此收放自如。

他也沒想到,對著一個父親要他必殺的女人,他還能和顏悅色,向一個毒婦撒嬌。

他更沒想到,在幾乎確認了兇手的情況下,他居然能壓住衝動,沒有衝上去將近在咫尺的仇人千刀萬剮。

這是這一日之內,他居然變了很多。

深吸一口氣,他轉身回到正堂。

正堂大門和窗戶,同時緊閉。

孟化舟推了一推門,沒有推動——大門竟然鎖了。

一瞬間,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父親說的:

「我死後,你把門鎖了,裝作我還活著的樣子,等做完事再回來。」

這時,他沒鎖門,但門居然自己鎖了。

是兇手鎖的門麼?

那不可能,兇手早就跑了,自己去追可是防著他原路返回的。

而且人都殺了,再鎖門有什麼意義?拖延發現的時間?父親死的消息,只有自己需要拖延,其他人拖延有什麼意義?

而霆雷院裡也沒有其他人,難道說……是父親鎖的門?

或許是吧?

父親雖然被穿胸,但畢竟修為深厚,大概沒有立刻就死,或許還有一口氣在,強撐著鎖上了門,不讓所有人包括自己進去,這不也是很合理嗎?

他是什麼意思呢?要裝作還沒死,不把死訊暴露,保持對眾人的威懾,好給自己爭取時間嗎?

那這段時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呢?

推門進去,將父親遺容收拾妥當再出來嗎?

孟化舟略一猶豫,終究是沒有推門。

如果父親希望自己目睹他的死狀,他根本沒必要鎖門,既然鎖門,那就是不希望自己打開吧?如果打開了,父親泉下有知,一定大罵自己優柔寡斷吧?

父親一直是這樣罵自己不成大器的,可是孟化舟自覺成長了,似乎應該有忍住一時的器量了?

其實還有一個理由,一旦打開這扇門,看到了屍首,孟天聲就真的死了。現在不開這扇門,或許還能欺騙自己,父親現在還在。他現在支柱坍塌,心情起伏,很需要一個虛幻的理由支撐自己。

他停了很久,只默然行了一禮,便離開了霆雷院。

再度出了大門,孟化舟恍若無事,宣布道:「今天的事情莊主已經知曉了,他老人家親口吩咐,誤會,都是誤會。驚蟄山莊裡沒有壞人。尹師姐更是最可信不過。好,就這樣吧。」

眾人面面相覷,都有點不知所措。

孟化舟上前笑道:「師姐,你跟我來,啊,兩位師姐都跟我來。師姐剛剛答應我了,考驗繼

續,明天咱們啟程……」

徐司藥忙上前道:「少莊主,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經……」

孟化舟笑眯眯道:「我知道,我怎麼不知道?其實對於尹師姐來說,這不過是例行公事,徐師姐也不要擔憂,程序是需要你走這一趟的。但其實大夥心知肚明,尹師姐眾望所歸,自然無礙。她又寬宏大量,你陪她散散心,絕不會為難你的。」

徐司藥看向黑寡婦,見她默認了,鬆了一口氣,道:「我自然跟隨師姐。」緊接著暗想:你已經贏了,不緊著繼位把事情敲定,把老頭宰了拿他的劍,非要去陪這小子玩兒什麼遊戲,心也太大了吧?就不怕有什麼萬一麼?

此時她是不大敢和黑寡婦對抗了,但若有人能斜殺出來,壞黑寡婦的好事,不管得益的是不是她,她是樂見其成的。

孟化舟道:「尹師姐、徐師姐,這就四個人了。還有這位岳兄……」

他看向單獨的那個年輕人:「岳兄也去吧?」

岳來站的遠些,一直雙目望天,仿佛在發獃,這時聽著孟化舟的話,突然回過神來,道:「我想見莊主。」

孟化舟笑容微僵,道:「莊主不便見客,岳兄,你要理解,莊主年事已高,需要好生靜養,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我知道你想為堂主討回公道,但現在莊主也難管事。你見他也沒用。你不如直接問尹師姐,師姐,你一定會安排好各位首領的後事吧?」

黑寡婦笑道:「那是自然。絕不會讓兄弟們、兄弟們的家眷受委屈,也不會叫一個兄弟死的不明不白。察堂主也好、金樓主也好,後事都要安排的妥妥噹噹。若是按規矩死在蠱斗中,那也不好追究,但若有人冤死,我必尋根究底,還人公道。」

岳來看了她一眼,目光甚是木訥,只道:「不讓我見,我就回去了。」

孟化舟道:「慢走,岳兄,你可以隨我去西山。我記得察堂主也是僱傭你的,他僱傭你時說明是一段時間,是不是按天算酬勞?既然如此,由我來僱傭你。也是按日子算錢,酬勞再翻倍。」

岳來沉默片刻,道:「也好。」

孟化舟露出仿佛發自真心的笑容,道:「太好了,我有各路高人、自家弟兄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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