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昭驟然回頭,並沒在天際線上看到自己想像中龐大的仙宮幻影,正疑惑間,就見一片絢麗雲霞之間露出一角飛檐。

僅僅只是一角。

在霞光的映照下,飛檐是澹澹的金色,似是用晶瑩透剔的琉璃鑄成,比黃金更華潤,比玉器更燦爛,又富麗又典雅。

雖然半遮半掩,但不知怎的,所有人都已經想像出一座華麗的宮殿來。

「飛過去,快飛過去!」

黑寡婦急促的滴咕。

大家都是這樣想的,但方向只在那朵花掌握中,誰也急不得。

好在花朵終究要飛向花園,在眾人翹首以盼中,花朵忽忽悠悠再往上升,看到那屋檐的全貌。

雲上有一座亭子。

真的只有一座亭子。

那並不是一片加大的雲海,只有小小一朵兩三丈方圓的碎雲。雲上一座小亭,看起來是通體木造,並沒有刷多餘的木漆,保留著原木該有的色澤,唯獨亭頂的瓦片在雲霞的映照下,變得熠熠生輝。

不知是不是眾人心理作用,只覺得這小小一座涼亭建造的十分精美,不,應該說是藝術。

它雖然與往日常見的亭台畫風相似,細節卻更精巧,線條也極其流暢,和諧無比。如果有一滴露水從亭子頂上滑下來,順著屋嵴、廊柱滑下來落在地上,水滴恐怕還沒碎。它立在那裡,像是個美人,鮮妍、靜好而且活生生的。

在亭子旁邊,有幾株芍藥,臨風帶露,亭亭玉立。亭前是一行石板路,延伸出去。

然而,那石板路延伸出去不過兩丈,就在雲的盡頭突兀斷裂了。裂口如刀削斧噼,戛然而止,只留下無數的想像空間,讓眾人想像著,原本這一條石路的盡頭是那美輪美奐的「五樓十二城」。

這不是仙城,這是仙城斷裂了一處碎片,就像冰山掉下來的一塊碎冰,成為在青冥漂流的一個孤島。

它既露出仙城繁華的冰山一角,也記錄著那場劫難之後的破碎。

「唉……」

黑寡婦發出一聲嘆息。也不知是嘆息那場傳說中的災難,還是在嘆息自己還沒找到目標,這一場飄搖無定的旅途還遠遠沒到終點。

但往好了想想,既然看到了碎片,說明仙城真的存在,而不只是故紙堆里的一段蒼白文字,更不是眾人想像中的夢幻泡影。

湯昭則是想到了碎域,碎域就是這樣碎成一片一片,且越來越碎,至今不知還有沒有重新拼起的一日。那仙城也是從劍域來的,如今也遭劫如此,難道被粉碎是這些小世界的宿命嗎?

這好像又在冥冥中預示著什麼。

湯昭心中隱隱不服,他不喜歡這種無力的滑向毀滅的命運感,總想要做些什麼。

大概是覺得自己認錯了人,白花從亭子上方飄過,並沒有落下靠近亭子的意思。似乎只是帶著大家來遊覽一處小小的微縮景觀。

這時,湯昭心念一動,手牽著絲線,身子往下一跳,落在了亭子旁邊。

他這麼一牽,力量加大,白花立刻在空中凝滯,漂浮不動。

看到他突然跳下了亭子,想必是要查探一番線索,黑寡婦等人同時注意起來,岳來按兵不動,黑寡婦卻想跟著下來,湯昭忙擺擺手,示意她也不要動。

這亭子裡全然是未知領域,誰知剩下什麼危險,他身為劍客也只能說盡力自保,黑寡婦就不要下來冒險了。

最上方的上官劍客也想下來,但他拇指還被鎖著,想下來也是有心無力,只是專注的看著湯昭,要看他找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或要動手搶奪。

所以跟湯昭一起下來的只有白狐。

白狐幾乎和湯昭同時落地,和湯昭謹慎的左右觀看不同,它自顧自的跑進亭子,跳上圍欄,悵然道:「紅藥亭啊。」

湯昭抬頭,並沒有看到亭上有匾,心想:紅藥,是芍藥麼?因為亭前種了兩棵芍藥而得名?

他有心問一下,但此時上面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他,不便和白狐虛空對話,只在亭子內外走走看看,一步一停,觀察細節。

走這一圈,他只能說:是真的亭子啊。

這亭子看起來就像那些花園中的亭子,石板路也似庭院的石板路,無論看起來、摸起來沒有任何特殊,無非就是更光滑、更精緻了一些。

他早就從書里知道,仙城的一草一木都是絲線編織的,甚至他手中還牽著一根絲線,已知其材質手感,但無論如何也察覺不出來這個亭子和石板路是絲線做的。

亭子都看不出來,那花就更看不出來了。

湯昭正想看看那芍藥花,就見白狐湊過去,將一張臉完全埋在大大的花盤裡。

湯昭忍不住道:「是食人花嗎?」這花是活的,像捕蠅草一樣把它吸過去黏住了?

白狐抬起頭,疑惑道:「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它自然毫髮無損,道,「我只是聞聞香不香。」

它這麼一說,倒是勾起了湯昭的興趣,這些東西畢竟都是假的,花也是。這麼惟妙惟肖的芍藥,會有香味嗎?

他也湊過去聞,並沒有芍藥的那股清香,不免微微惆悵,一瞬間,那朵鮮艷欲滴的芍藥花在他心中褪色不少,再沒有鮮花那種「活色生香」的感覺了。

不過想想也是,如果是真花,怎麼可能長開不敗?就像這亭子,多少年依舊保持乾淨精雅,雖然斷裂,也沒有破敗的痕跡。這都是摒棄了自然的規律,透出一股假貨的「賊光」來。

白狐遺憾道:「在我們白玉京,鳥有鳥語,花有花香,只是大姐二姐都不在了,是以花也好,草也好,都不復從前了。」

湯昭聽得心中暗動:聽它這樣說,另外白玉京兩個附屬的劍俠劍意是關於聲音、味道的麼?這倒是一個補充。似乎是如意劍構建世界,另外兩個劍添加要素,共同讓白玉京靠近真實。

至於白狐……

白狐那把劍有點唯心,湯昭猜測,它大概負責讓置身其中的人對場景更加信任吧?

在亭中將每一寸都查看一遍,湯昭確信這裡沒什麼可看的了,也沒什麼有用的線索,有些惆悵的準備回去繼續漂流。

這時,白狐悵然道:「把紅藥亭帶走吧,大家一起回白玉京去。」

湯昭有些詫異,心想:帶走,這麼大一個亭子怎麼帶走?裝罐子裡倒是可以,但這是仙劍的劍勢碎片,貿然帶走恐怕……

等等,也不是不可以!

一個念頭升起,湯昭解下在手腕上拴住的絲線,直接栓在亭柱上,讓白花風箏和紅藥亭徹底連接在一起。

他這麼一手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上官劍客呵斥道:「胡鬧!這一來誰都走不了……」

突然,一道柔和的光芒從絲線兩端同時傳來,很微弱,卻很靈動,在絲線的中間閃爍了一下,便即熄滅。

就好像兩個久別重逢的朋友握住手的一瞬間,同時打了個招呼。

接著,亭子下面的雲動了起來。

雲被那朵花下垂落的絲線牽動了,跟著它一起隨著風漂浮起來。

居然真的動起來了。

一朵花牽動一個亭子,就好像一隻螞蟻能拉動一輛大車。看起來那麼不協調,但居然真的發生了。

那一瞬間,白狐的眼睛有些濕潤,道:「紅藥跟我們走。原來……大家都想回家啊。」

湯昭不知道白狐的意思是這個亭子是有靈的,還是單純的修辭手法,看著白花和亭子的比例,突然心中一動,道:「按照比例,亭子這邊應該是主動吧。」

白狐點頭道:「同源的劍勢,確實是亭子這裡主動,它甚至可以把花拆成絲線,化成自己的一部分。」

不過,亭子和花都是無意識的,自不會主動兼并。不知孟化舟能不能做那朵花的主,反正現在亭子和湯昭是沒什麼關係,根本不聽他的。

但是就算如此,亭子也是中立的,不比白花下面的絲線脆弱,從別人的主場轉移到第三方場地總是更好些。

湯昭揚聲道:「大伙兒下來吧,拽著繩子有什麼意思?不如在亭子裡歇一歇。」

黑寡婦眼睛一亮,當先從絲線上熘了下來。

所有人中,她修為差一些,在空中漂流良久,雖不至於筋疲力盡,但也慢慢覺得難受,尤其是她不慣高空飛行,往下一看便覺得眼暈,幾次都不由自主的在腦海中想像掉下去的場景,有個腳踏實地的地方如何不來?

這邊岳來猶豫了一下,也出熘了下來,他也累啊,畢竟有個地方坐誘惑力實在很大。

湯昭看了眼上官劍客,那劍客冷冷的往下掃了一眼,便揚頭不理。湯昭便不再叫他,反正他自詡前輩,是不可能說出:「吊著呢,下不來」這種大實話的。

三人進了亭子,坐在欄下,湯昭將裝在罐子裡的大餅和羊湯拿出來,分給幾人吃。大餅外酥里嫩,羊湯熱騰騰猶冒熱氣。

黑寡婦自然毫不客氣的接過便吃,岳來遲疑了一下,將餅拿來吃了。

此時離著雲中仙城越來越近,是該補充能量的時候了。下一頓飯還不知哪裡去吃呢。湯昭自己也吃了不少。

三人圍坐吃喝,香氣熱氣往上直冒,上官劍客在上面看著面沉如水,目光帶著怒意。

在他下方,一直白狐蹲在亭子頂上,轉頭看向天際。

天際,朝霞漸散,只剩下一片青冥。

夜晚,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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