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上,燈光前,下至黑寡婦、岳來,上至上面的上官劍客,都看到湯昭正一個人低頭查看棺材。

眾人都只是靜靜看著,雖然棺材來的蹊蹺,但有能力查看的人被困出,沒能力的不敢上前,可能有能力的不感興趣,也只有都等湯昭查出一個結果來了。

但眾人都沒有察覺到,他們面前已經豎了一層虛假的光幕,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而真正的湯昭已經站起身來,肩膀上有一隻優雅地白狐。

白狐站在湯昭肩上,身子漸漸虛化,唯獨眼睛越發翠綠,道:「開放靈感給我。」

湯昭按住了自己的劍,將劍對他魂魄的保護剝開,分散出自己的靈感來。

在白狐的感覺中,對面的靈感仿佛如海洋一般,蔚蔚然無窮無盡,深不可測,忍不住問道:「這……是你的靈感?」

湯昭解釋道:「是一部分。我沒辦法全放開,容易和我的劍起衝突。」

當然,其實也是不信任,不可能全然把靈感交給白狐。

白狐呵呵了一聲,低聲道:「這輕描澹寫的口氣啊……」身子再度虛化,最終化作一道流光,融入了湯昭的靈感中。

湯昭只覺得魂魄深處突然開了一個口子,連接上了另一個奇妙的存在,並與之在某個層次上交融。

「現在我暫時是你的劍了,你是個劍客,不用我教你吧?記得用劍法。」

真有趣。

原來劍的世界也有這樣的方法?

通過劍客的讓渡和劍的棲息,讓劍客暫時執掌不屬於自己的劍,甚至是其他劍客的劍。

這是擬持嗎?

不像是,擬持的話,劍更類似於「工具劍」,並不需要溝通和感悟,直接照著劍譜拿起來就用。

也不像是權劍,權劍是倒過來的單方面輸出。

說起來,很像是湯昭當初在劍州拿起坤劍應對龜寇的那一戰。

只不過當時拿坤劍時,坤劍的主動性更強,實力也是碾壓級別,完全不需要他放開靈感配合,反而把他變成了「工具人」。

現在白狐和他事先溝通,雙方各自配合,算是在平等的位置上互相融合,任何一方不滿都可以取消盟約,這又是一種新的合作方式。

也讓湯昭看到了劍的世界無數新可能。

「所以,綏綏劍的劍意是狐疑和好奇心?」

雖然沒翻開劍譜,但雙方對接之後,湯昭自然就了解了不少信息,最基本的就是綏綏劍的的劍意。

綏綏劍居然是雙劍意,在劍俠之中也屬強大的,劍俠如果收集了三劍意,就可以沖一衝劍仙了。

「劍法——疑心藏奸。」

劍法發動,湯昭的目光移動到那層黑霧上。

「此物是什麼?從沒有聽說過?」

「因何會在這裡?這麼多年還沒有消退?」

「莫非有鬼?其實是假的?根本沒有這種東西,幻影罷了!」

「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豈能瞞得過我?」

湯昭放開心神,動用所有的想像力,胡思亂想起來。

在他放飛自我,一個勁兒的胡想時,那層黑氣漸漸地拉扯,仿佛也有人牽著黑氣的線頭,一點點、一點點的將黑氣拉走。

到最後,黑氣全然消失,湯昭卻覺得十分疲憊,仿佛連續使用了十幾個劍法,頭腦發脹,連綏綏劍的連結也自動斷開了。

看來這種方式限制很大,對劍客的負擔都如此驚人,根本不能維持太久,和擬持比不了。

「所以,剛才是把那些黑氣藏在我的疑心裡了?疑心也能藏東西麼?」

白狐重新顯露真身,似乎也有些疲憊,倦怠地道:「當然。疑心也是精神的一部分,能藏很多東西。但是人和人的疑心不同,你不是個多疑的人,所以能藏的東西有限。你看你剛剛東想西想,那麼半天才將黑影收走,可見每個疑心都不是你真正疑惑的,只是逼著自己瞎想。那真正疑心生暗鬼的人,甚至能一個念頭把整片陰影都吞下去。虧了那黑氣不多,要是再多一點兒,你的疑心就藏不下了。」

最後它總結道:「咱們適配很低,你當時要拿我這把劍,任你靈感舉世罕見,資質天下少有,我這把劍也不會選你。」

湯昭不由笑道:「說得好像我會選你一樣。」他又想起一事,道:「那你隱藏自己的方法也是藏在疑心裡?誰要是對你起了疑心,他就會看到你?」

白狐道:「那是另一套劍法。解除隱藏的方法是好奇心。」

它只解釋了一句便不再提,說到底,它和湯昭暫時是盟友,可沒有什麼真的交情,上了仙城情況如何、立場如何還不分明呢,它不能透露太多,只道:「你要保持疑惑,要是太過堅定不移,疑心消散,那黑氣會逃出來的。」

不過,是個人就會保持最基本的疑心吧?倒也不虞最壞的情況發生。

黑氣消散,露出棺材一樣的庇護所,白狐心中焦急,當先跳了上去,也不知怎麼操作了一番,上面的蓋子滑了開來。

白狐探頭去看,突然驚呼一聲,跳了下來,將臉埋在湯昭背後。

湯昭有些奇怪,但也猜到了一點兒,走上前去一看。

棺材之中,只有一具白骨。

裡面的人死了。

如果把這個盒子當做棺材,那麼棺材中有白骨一點兒也不奇怪。但如果把它當做庇護所,那肯定還是寄希望於其中有生還者的吧?

事實證明,它還是棺材。

按照道理來說,做了劍客就見過不少死人了,甚至親手殺過不知多少人,白狐身為劍俠,不應該害怕區區一具白骨。但想想大概是作為白玉京人,看到自己的同伴落得這個下場,感情上無法接受。

湯昭沒有這種負累,稍作唏噓,便繼續上前查看。

看白骨的情況,這應該是個女子,靜靜地躺在庇護所的地面上。她雖然化為白骨,但身上的衣服絲毫未損,還如新衣一般順滑亮麗。這大概又是仙城的出品。

得益於這件完整的衣服,仿佛又一層棺槨,她的全身都是完整的,還能看到生前的身高姿態和一頭銀髮。

銀髮……

湯昭以罡氣代手搓了一搓,感覺到確實是枯朽的白髮,只能是一位衰老的老婆婆所有。

她該不會是……老死的吧?

湯昭鬆了口氣,覺得還好。這個庇護所究竟不是活棺材,不至於叫她因為憋悶而慘死,甚至可能還藏有補給,還讓她堅持到壽終正寢。

但仔細想想,這不是也很慘麼?

這個棺材蓋子顯然再也沒有打開過。獨自一個人,孤零零在小小的黑暗空間裡面生活了幾十年,生命的一大半時間是在狹小的盒子中度過的,永遠的黑暗、寂靜、孤獨……

這種事情,不能細想。

只希望她是在一直在沉睡中不知不覺走到盡頭的吧。

湯昭不打算把這個想法告訴別人,尤其是白狐。他繼續檢查這個女子的遺骸。

棺材裡除了她身上那件衣服,底下還鋪著軟軟的被褥,頭骨下面也有枕頭,即使如此狹小,那位殿下還是多少會為她們做了安排。

在她枕邊有個小小的荷包,湯昭一看就知道是儲物的術器,想必是她隨身之物,先放在一邊,沒必要在人家棺材裡就檢點財產。

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其他東西了。畢竟這不是真的棺材,不會真的放什麼陪葬之物。

看來除了為那場劫難增加了一抹悲傷的氣氛,這裡也沒什麼收穫。

湯昭再將她放平時,突然發現,她全身骨骼都是完整的,但只有手是例外。

她的右手和小臂是缺失的。

斷臂之人麼?

緊接著,湯昭意識到不是。

他在旁邊一截臂骨和散落的指骨,掉落在裙子上。

好像是被人扯下來扔在旁邊的?

這個猜測讓湯昭心裡惡寒,不由自主的看向四周,要看有沒有什麼殘忍的殺手潛伏?

四周空無一人,也沒有其他人來過的痕跡。

這個棺材的挑高很低,連坐著都費勁,其他人來也很難用憋屈的姿勢做這麼暴力的動作。

如果說,這是她自己造成的呢?

自己把自己的手臂扯下來?

不像,就算她發瘋,活著扯斷胳膊也會有大量的血跡,會弄髒這一切。

那麼難道是……

湯昭用自己的身體模擬了幾遍,有了一個猜測。

可能是她生前保持舉著手的姿勢,一直到死亡。而因為卡住了手臂,一直沒有自動落下,直到完全朽壞了,這一段骸骨因為重力的原因從身體上自然脫落,才掉到地上摔壞了。

這個猜測讓湯昭很不舒服,越想越是難受。

這說明這女子死前不但保持清醒,而且心中還有執念,才能讓她維持那樣的動作死去。

等等……舉著手?

難道是?

他站起身,轉頭去找棺材蓋子。

找到了!

蓋子上面,果然有劃痕!

她果然是為了最後時刻在棺材上刻什麼東西。

她的信念一定很強烈,不但劃痕很深,還有一處摳得棺材蓋子也破損了,只剩下一個小洞。

湯昭掃了一眼那些劃痕,登時發現是符字,也就是古時記錄典籍知識專用的文字,現在很少有人認得。

好在他認得一點兒,能讀,但是不夠流暢,需要一個字一個字的翻譯然後拼出來。

他的目光立刻被刻的最深的兩個字吸引了。

「罔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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