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陽河水繞中天府而過,是這座百年城池的天然護城河。

大半的城牆和城內高上樓都能眺望茫茫河水。黃昏時分,夕陽照在河水上,一片金光燦爛,仿佛流淌著無盡黃金,最是一片奇景。「通陽晚照」也是中天府著名的八景之一。

檢地司總部就有一座高樓,名叫「照見樓」,可以窮盡千里之目,眺望西邊通陽河水。

高遠侯已經獨自站在頂樓很久了。

她身邊一個人也沒有,離著她最近的湯昭站在閣樓的樓梯口,與她隔著一道柵欄,只能欄杆縫隙處隱隱看見她滿頭白髮。

她在看河水。

她還看到了什麼?

因為她是高遠侯,她有一雙看穿秋水的眼睛,所以看到什麼都有可能。

湯昭知道她的目光已經穿過了浩浩蕩蕩的河水,看到了雲州大地之下,尋找那把至關重要的金烏劍。雖然這個消息是湯昭帶來的,但倘若高遠侯掃視遍千里厚土,根本沒有看到什麼金烏劍,哪怕湯昭是白折騰一場,心中也會很高興的。

可惜幸運並沒有降臨。

突然,就聽高遠侯道:「湯昭進來。」

湯昭轉過格柵,就見高遠侯站在圍欄邊,眼睛微微眯著,眼眶似乎有些泛紅,就好像在昏暗的燈光中看了很久的書,眼睛乾澀得流淚。

不知是不是錯覺,湯昭覺得這位姿態依舊優雅的老婦人又稍微蒼老了一點兒。

不等湯昭行禮,高遠侯先道:「阿昭,你要好好研究那個傳送符陣,我讓你師父過來和你一起研究。還需要什麼人幫助,我來寫信,或者你自己聯繫,要什麼文書公的私的我這裡幫你出,但能多加一絲把握也是好的。」

湯昭心中一沉,知道高遠侯已經確認了金烏劍的下落,答應了一聲,道:「這應該不是符式的問題,我想師父應該幫不上忙。要問外人又恐泄密。我去向龍淵借些典籍來研究一下。」

高遠侯點頭,道:「確實不能和外人提。也不宜通知前線,以防泄露秘密,引來不相干的人。如今壓力只在你身上。這邊研究需要人手,還有……」

她接著道:「如果傳送陣法無效,或許真的需要你親身下去。那麼除了你自己,身邊也需要幫手。我儘量給你準備些人選,你看著合用再帶走。你不用顧慮太多,選擇誰都可以,他們都是和你一樣不畏艱難的勇士。」

湯昭微凜,他敏銳的察覺到了,高遠侯經過這一番察看,似乎不看好傳送陣能啟用了,她主動提及讓湯昭準備下水,莫非是在地下看到了什麼?道:「是。我會做兩手準備,研究陣法和準備潛水。至於幫手……如果有合適的人選,我可以帶著一起去。」

但是他不看好。

去接近一位未知的劍祇,不是勇氣和覺悟的事兒,有勇氣就能拿雞蛋撞石頭了?或者說,有勇氣就能拿肥皂泡去撞石頭了?

血肉之軀想要靠近太陽,至少也得免疫陽光的傷害吧?雲州還能找出第二個這樣的人麼?

除了他,最多加上向陽子就夠了。

高遠侯又交代幾句,道:「儘快吧。如果我們能把這些龜寇連根拔起,叫他們中斷陰謀,你的時間還寬裕些。但畢竟是心腹之患,早晚要解決。如果我們不能扼殺龜寇,剩下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張先生去找典籍了?」

湯昭道:「他去搜集東君和金烏劍的資料了。這等大事我怕有所疏漏,還需先生指導。等他整理好典籍,我會先試探著呼喚一次。」

高遠侯嗯了一聲,湯昭忍不住問道:「您看到金烏劍是什麼狀態?」

高遠侯嘆道:「我也不知道。我能看見的就是強烈的光和強大的能量——那是我想像不到的力量。可笑我也自認見多識廣,但真正親眼見到這樣的力量才知道,自己的見識還是太渺小了。」

她沉吟道:「但看起來你的判斷是對的,除了劍祇,任何劍仙都不可能長時間的釋放這樣的能量。即使是劍勢也不行。但那光太穩定了,就像天上的太陽一樣穩定。如果它有意識,難道不會隨著心意的變化有狀態起伏嗎?這樣穩定,即使有意識恐怕也在休眠吧。」

雖然有自主意識會讓劍祇變得不可捉摸,但高遠侯還是希望它是有智慧的,因為那樣還可以正常交流甚至交易,可能和平解決,讓金烏劍像個方法自行從雲州離開。但如果連自主意識都沒有,那就只剩下硬碰硬了。到時候沒有對等的力量,真不知怎麼才能將金烏劍壓下去?

眼前一切都是未知,只能希望「船到橋頭自然直」了。

當下湯昭換上了檢地司給準備的新武官服色,以高遠侯親衛的身份參加了一場動員會議。

會場就設在照見樓的第二高層「懸鏡閣」,也是能看見水景的高層,四面空曠,一目了然,打下帘子只能從裡面看外面,外面看不見裡面,適合開秘密會議。

這場會議就十分秘密,與會者都是高遠侯信得過的人。

進了懸鏡閣,湯昭才發現,雲州居然有這麼多劍俠。

高遠侯一共召集了連指揮使和刑極在內的十二位劍俠,這還是她信得過的且短時間內就能召集來的人,而每一個劍俠高手背後都是數倍的劍客下屬和更多的劍客預備役,更別說每年那些一批批通過選拔的學員新血,可見雲州侯府的實力非同小可。

即使他們都是被高遠侯篩選出來可以相信的人,高遠侯也並沒有把金烏劍的事和盤托出。只說已經研究了陣法並得到可靠消息,龜寇要在雲州布置的是能把大地粉碎,將地下的岩漿引動爆發,讓雲州化為焦土的可怕大陣。

這也不算虛言,一旦「撥雲見日」,後果就是如此嚴重。比起山崩地裂、生靈塗炭,金烏劍的出現對雲州反而並不要緊。眾劍俠聽得群情激奮,對龜寇破口大罵,別說龜寇,恨不得連雲州的烏龜都滅絕了。

高遠侯緊接著調兵遣將,讓軍中將雲州按照郡縣封鎖,對龜寇的參與力量繼續加力追殺,檢地司則以各陣法節點為圓心,一寸寸往外搜索,不許有任何額外的、臨時的節點出現,靖安司則調動所有情報力量深挖龜寇的暗樁。非常時機,凡是遇到可疑者先扣押起來再做甄別,寧枉勿縱。就連鎮獄司的力量也被進一步抽調,魔獄中一切開發計劃全部暫停,僅維持能鎮壓陰氣的力量,其餘人手調出,在各個要道設立關卡,層層阻隔。

總之,天羅地網,超級加倍!

然後,高遠侯介紹了湯昭。

其實湯昭出來時已經很顯眼了,大部分劍俠都不認識他,只從相貌看他年紀異常,又是劍俠,官銜奇高,怎麼看怎麼像古怪。高遠侯言明湯昭對破解龜寇的陣法立有大功,為了表彰他的才能,先加了從三品銜,然後專門領一組人對龜寇的陣法進行攻堅,破壞陣勢,從源頭上瓦解龜寇的陰謀。

眾劍俠這才恍然……原來又是技術崗。那就對了,之前就破格提拔了一個鑄劍師做指揮使,現在多一個研究陣法的也不為奇,這年頭搞技術也很吃香……

等等,你說這個年輕的不像話的劍俠還懂陣法?在學術上也獨當一面?

大哥大姐,快出來看神仙!

眾劍俠各色的注目禮中,高遠侯又給了名單,乃是各部門下屬的劍客,要抽調出來跟著湯昭攻克陣法,執行特殊任務。

眾劍俠對著名單一看都有些懵——這名單上的倒是他們各自的下屬,有的還是掛了號得力下屬,但是……這些小子們懂得狗屁陣法啊?甚至有人腦子都是出了名的不夠數,連一百之內的算數都算不明白,還能抓去研究陣法?

這玩意兒可不是逼急了就能會的東西!

因為眾人是分頭領自家人的名單的,所以並沒有發現,所有被抽調的劍客的劍象都偏光明和火焰。

最後高遠侯道:「大伙兒回去做事吧。辛苦這幾個月,等把龜寇的事了結,皆計一大功。這兩個月中大家需通力合作,勿要因小失大。湯昭有什麼要求,各司當優先滿足。」

她特意提到湯昭,眾劍俠更覺奇怪,但在座都是高遠侯心腹,自然肅然聽令。眼見要散會,一個斯文女劍俠站起來,正是靖安司的指揮使,稟報道:「君侯,都中通明殿來了四個東風使,來追查雲州罔兩分身的事,不知如何處置?」

湯昭訝然,怎麼雲州還有罔兩分身?罔兩按奈不住,要反攻人間了?

他哪裡知道,要不是他在白玉京那一爆,雲州本來是沒有罔兩分身的。

高遠侯道:「靖安司跟著他們,暫不要驚動。倘若他們只追查罔兩便罷,若有異動便扣押起來,秘密送至中天府讓張先生處置。如此非常時期,要分輕重緩急。」

靖安司指揮答應一聲,又道:「據線報,前線也疑似有人偷渡……」

高遠侯看著她——雖然按照如今的律令,前線劍客不得私自回撤人間,但這種事總是難免的,時有發生。雲州也有一套專門應付偷渡客的流程,何須特別稟報?

那指揮使輕聲道:「疑似彩雲歸,有兩個人……」

高遠侯眉頭一挑——這要處置金烏劍的當口,彩雲歸可是大麻煩,當下道:「扣起來。你安排抓人,也是秘密關押到中天府,若找不到人我把位置給你。」

那指揮使忙道:「屬下這就去做。」她可不敢讓高遠侯給位置,高遠侯雖然明見萬里,但上天下地的找人消耗可不小,她不想勞動君侯,而且她們就是本職搞情報的,讓主君親自去找人,還要靖安司幹什麼?

她只是有些納罕:彩雲歸是有名的大麻煩,可和人間牽扯比較少,平時不應該視而不見麼?怎麼還主動扣人呢?一時扣起來容易,沾染這些瘋狗可是後患無窮。

但既然高遠侯下令,她自然聽從,也不再問。

一場會議過後,眾人按部就班的去做事,湯昭便去拉他有生以來第一支隊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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