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明走回學校，高二排名榜前站著一個身穿深藍T恤的男生。
男生戴著厚厚的近視眼鏡，身高也就一米六左右，瘦弱，極其瘦弱，甚至可以用弱不禁風來形容。
他的白色運動褲只到膝蓋，小腿裸露無疑，李天明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那腿……居然比自己的手臂還細。
一個男生，站在排名榜前，在學校里這是一個多麼平常的畫面。
李天明只是打算靜靜路過，他腿上的石膏早已拆下，拐杖也換成了一根很輕便的手杖。
李天明其實不用手杖也可以走路，只不過這次傷的是膝蓋，心理作用讓他依賴支撐，也讓他再也不敢跑步。
「老師……」男生突然叫住了李天明，「下次漢語角是什麼時候？」
說實話，這個問題刺痛了李天明，竟讓他的鼻尖有些發酸。
男生沒有移開步子，依舊站在他原來站的地方，看著李天明的神情很認真。
「你喜歡？」李天明問。
「嗯。」男生回答，「只要老師不拖堂，放學有空就會去，只是最近都沒看到您在那兒了。」
「我好像沒見過你……」
聽到李天明這句話，男生眼睛下意識看向地面，「我個子不高，又站得比較後面，也不太搶答，所以您可能不記得我。」
李天明走近男生，斜著身子靠在排名榜的石柱上，「你是知道答案不搶答，還是不知道答案所以沒法搶答？」
男生的眼神看回了李天明，「大部分的題目，我都知道答案。」
「那為什麼不搶答，你不喜歡錢麼？」李天明犀利一句。
男生明顯怔住了，還沒等他接話，李天明就道，「既然不是因為錢，為什麼還喜歡我的活動？」
「我就覺得……挺有趣的。」男生說。
李天明輕輕苦笑，「有趣在哪兒？」
「嗯……比如……」男生抓了抓褲腿，「比如您會利用當代的歌詞，電視劇或者電影，讓我們鞏固古代的詩句。」
李天明直回身子，將手杖放到兩腿前面，雙手搭在手杖上，正兒八經地問道，「《還珠格格》看過吧？放了七八年的電視劇了。」
「看過一些，沒看全。」
「那我問你，紫薇和爾康的經典台詞『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出自古代那首歌？」這道題李天明沒在漢語角的活動上問過，當下他是想測試男生的知識儲備。
男生沒想到李天明直接開始考他，有些詫異，但還是回答道：「應該是出自一首叫《上邪》的歌。」
「歌詞是什麼？」李天明繼而問道。
男生眼珠子看向左下角，抿嘴回憶著，「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釋義：上天呀！我渴望與你相知相惜，長存此心永不褪減。除非巍巍群山消逝不見，除非滔滔江水乾涸枯竭，除非凜凜寒冬雷聲翻滾，除非炎炎酷暑白雪紛飛，除非天地相交聚合連接，我才敢將對你的情意拋棄決絕！）
「這是哪個朝代的歌？」李天明依舊站得直挺挺。
「漢代的。」男生回答，「漢代民歌，樂府民歌。」
《上邪》是一首情歌，是愛情的忠貞之詞。
作詞人連用「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以及「天地合」這五件不可能的事情來表達自己磐石般堅定的信念、火焰般熾熱的激情以及至死不渝的愛情。
全詞氣勢豪邁，新穎深情，感人肺腑，可謂「短章神品」。
「你喜歡你背的東西麼？」李天明問。
男生點了點頭。
「這次考了第幾？」李天明下巴一揚，指了指排名榜。
男生遲疑片刻，才緩緩舉起手，指向了排行榜的最後一個豎排，李天明並不能通過男生的這個動作確定他是那豎排里的第幾。
李天明眉頭蹙了蹙，「剛才這知識挺偏的，你應該挺愛讀書，怎麼還考倒數？」
「我是理科生。」男生聳了聳肩，「所以光是語文好，歷史好，沒用。」
李天明不記得這是自己第幾次聽到「沒用」這兩個字。
校長王志格說過，搗蛋的李子楓說過，班主任孫佳說過，席思雯的母親說過，就連Jerry也好似說過。
只不過有的人是直接說，有的人是通過語氣、神態間接表達。
「老師，我不喜歡這個榜。」男生最後說道。
這句話讓李天明瞬間回憶起席思雯，回憶起席思雯因為差第一名0.5分而在課堂上哭。
李天明跟席思雯說：「其實年級第1，跟年級第99，沒什麼差別，總分也就差了個20來分甚至更少……」
席思雯說，「但是排名會貼出來，每次都會。」
（校長辦公室）
「撤掉排名榜？」校長王志格抬起了頭。
「是的。」李天明目光堅定，「其實學校也是一個小社會，排名榜上的位置就好比他們在社會中的位置，處於中低階層的人，不會願意把自己的現狀公之於眾。」
李天明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因為這件小事走進校長辦公室，亦或是，這根本不是一件小事。
原本心灰意冷、想徹底放棄的他，因為一個穿著深藍T恤的瘦男生，而看到了一絲亮光。
原來眾多學生里，人群中，還是有那麼一個陌生人，覺得他李天明那一厘米空間有趣。
這個人對他不是姜瑜期的那種友情，不是陳冬妮給予的同情，也不為答出問題後而得到的人民幣。
這個陌生人就是那麼單純地喜歡著他李天明那很「沒用」的活動。
所以李天明決定自己還是要做些什麼，他告訴自己，即便伸手不見五指，即便什麼都看不見，也不應該停止拚命點燃火柴的動作。
見李天明又想來搞事情，王志格笑笑，摸了摸他忙得沒時間剃的斑白鬍須，「天明，你也說了，學校就是一個小社會，只有讓那些成績不好的學生認識到自己的位置，才會咬牙，才會努力，才會發奮圖強。」
李天明搖了搖頭，「但是校長，這會傷了他們的自尊。」
「沒有成績談什麼自尊！」王志格突然一拍桌子，怒斥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