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至仁來到了七星鎮之後,直接被送進了小笠原大隊的營地,只是最近這段時間,石本寅三一直跟著長川真田,所以還沒有機會接見他。所以,這貨只能百無聊賴地待在帳篷里。

聽說眼下七星鎮內、以及周圍都被日本控制了,原本繁華熱鬧的鎮子除了鬼子的巡邏隊竟是一個中國人也沒有,杜至孝不禁有些感慨,要是當初老爹和大哥、二哥能夠聽自己的話該有多好,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什麼地方?一旦日本人徹底攻破了七星鎮之後,會不會為難他們?

正在杜至仁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日本軍官走了過來,他猛地抬頭一看,竟然是北白川宮永玖王,當即點頭哈腰,陪著笑:「殿下,您怎麼來了?」

杜至仁長時間混跡於駐蒙兵團司令部,經常見到北白川宮永玖王,之前自己擔任蓮沼蕃司令官翻譯的時候,北白川宮永玖王對自己也算是客氣,只是蓮沼蕃走了之後,自己從炙手可熱的人物變成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兩人見面的機會便少了很多。

「來看看你,順便問你幾個問題?」北白川宮永玖王雖然是皇室子弟,但是身上並沒有什麼架子。

「殿下,想知道什麼,卑職一定是言無不盡!」杜至仁見北白川宮永玖王絲毫沒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不禁大為感動。

「你覺得七星鎮哪裡變了?」

「這……」杜至仁當即語塞,自從去了張桓跟日本做事,就很少回來,這麼突兀地一問,還真有點答不上來。

北白川宮永玖王拍拍杜至仁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很久沒有回家了,不如我們到處轉轉,再熟悉熟悉這家的味道。」

杜至仁不知道北白川宮永玖王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只好答應。

兩人帶著一個鬼子步兵小組穿過一夫崖進入了七星鎮,這是石本寅三特意交待的,無論北白川宮永玖王到了哪裡,都要有人保護。

杜至仁放眼望去,在昏暗的月光下,只見鎮子裡比自己想像中還要蕭條,大街主幹道上的店鋪全都上了門板,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一陣淒涼的冷風呼呼吹過,落葉紛飛,讓人倍感淒涼。

「府上在哪裡?」北白川宮永玖王學著中國人說話的口氣道。

「哦!」杜至孝從沉思中醒來,「殿下,這邊請,這邊請,我們家很好找的!」

在杜至孝的帶領下,北白川宮永玖王來到了杜家老宅。

推開黑漆大門,一進院,正中一條青灰的磚石路直指著廳堂。鬼子士兵們將火把點燃,只見廳門是四扇暗紅色的扇門,中間的兩扇門微微虛掩著。側廊的菱花紋木窗開著,顯得十分的乾淨爽朗。廊前放著藤椅和藤桌,這是杜耀祖經常坐的地方。地上的雨跡尚存,片片落葉將院落點綴的更加荒寂。

人一進入院子中,牆外的高樹上立即響起幾聲驚人的鳥鳴,隨即撲稜稜地振翅而飛。牆面雖斑駁,但從牆上磚搭成的小窗和四周的裝飾,仍可見其洒脫簡麗的風格。屋頂出檐比較少,正是前些年在工匠間流行的製作樣式。

杜至仁望著家中的陳設,頓時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是不是很久沒有回家了?」北白川宮永玖王笑眯眯地問道。

「是啊!」杜至仁感嘆道,「之前是跟著蓮沼蕃司令官沒有時間回來,現在是有時間了,又不能回來了。」

北白川宮永玖王道:「等將獨立團全部都消滅了,你可以經常回來看看。」

「那敢情好!」杜至仁露出一絲微笑,這微笑只是一閃即逝,他的雙眼似乎蒙上了一層眼翳,霧蒙蒙的,眸光黯淡無神。

北白川宮永玖王拍了拍杜至仁的肩膀,道:「怎麼?你是對皇軍沒有信心?」

杜至仁嚇得面如土色,連忙擺手:「我對皇軍是絕對忠心,只是……」

北白川宮永玖王笑著道:「不用緊張,我知道杜桑是我們大日本帝國最為忠實的朋友,你是不是擔心你的父親和哥哥的事情?」北白川宮永玖王早就把杜家的事情摸透了。

杜至仁點點頭道:「家父和家兄……」

北白川宮永玖王擺擺手道:「這個你不用擔心,等找到他們之後,我會和石本將軍說明一切的,你的父親和哥哥被獨立團脅迫也是在所難免的事,相信石本將軍是不會為難他們的!」

「多謝殿下!」杜至仁重重頓首。有了北白川宮永玖王的這句話,老爹和哥哥們相當於有了免死金牌一般,讓他如何不感動!

北白川宮永玖王笑著道:「不用謝我,這事還得靠你自己。」

杜至仁疑惑地道:「靠我?卑職不太明白,請殿下明示!」

北白川宮永玖王呵呵一笑道:「你看看家裡哪些地方不對勁,也就是和之前不太一樣的地方!」

北白川宮永玖王雖然沒有架子,但是和杜至仁遠沒有到那麼熟悉的份兒上,他讓杜至仁來到杜家老宅只是幫他尋找獨立團的地道口而已,他相信既然平民家裡都有地道口,這個杜家家大業大的,沒理由不挖地道,這地道口就一定藏在宅子中的某一個地方。

杜至仁恍然大悟。

在宅子裡轉了幾圈,可以說一些地方杜至仁的印象已經模糊了,他早年留學日本,回來之後就投奔了日本人,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可以說他對家裡的印象還停留在兒時的時候。

北白川宮永玖王見杜至仁來迴轉了幾圈仍然沒有找打目標,心裡有點焦急了,但是表面上仍然強作鎮靜道:「沒關係,你慢慢找!」

忽然之間,杜至仁的腳步停留在了牲口棚旁。杜家是七星鎮的首富大戶,田地足有數千畝,這牲口就有數十頭,有兩個下人平日裡專門伺候牛、驢、騾、馬這些牲口,光牲口棚就有兩排,每排有十多間,但現在已經是空空如也了。只見門口的一側依然擺著鍘刀,喂牲口和漚糞的草、玉谷杆、麥秸都是用它來鋤碎。

在一個棚子裡放著馱婁,這是一種藉助鞍子放在牲口背上裝載物品的竹編或條編農具,基本形狀是用兩條棍子連接起來的對稱盛物筐,使用時,連接棍子的中間部分放置於鞍子上,兩個筐懸掛在鞍子護板的外側。杜至仁上前撫摸了一下那個馱婁,他記得小時候經常和二哥杜至孝兩人鑽到馱婁中,讓牲口馱著走,衣服被馱婁勾得到處都是口子,為了這個沒少挨杜耀祖的打。

北白川宮永玖王向來是錦衣玉食的,當即對這些器具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指著其中的一個問道:「杜桑,這是幹什麼的?」

「殿下,這是馱架,是一種藉助鞍子放在牲口背上用來裝載物品的農具。記得小時候在割麥時看到過,那時是將割倒的麥子裝到馱架兩邊,用繩子綑紮好,此時要讓兩邊捆的重量基本一致,否則就不平衡易翻到地下。到麥場後,把綑紮的繩子一拉,兩邊的麥子就全掉到了打麥場裡了。」

「呦西,原來是這樣!」北白川宮永玖王高興地拍著手道,他沒有想到一個簡單的農具還有這麼多的講究。

來保護北白川宮永玖王的鬼子軍曹見兩人聊起了農具,心中很是不解,但是又不敢多問,只得在一旁耐心地聽著。

北白川宮永玖王看到牆上掛滿了趕牲口的鞭子,只見這些鞭子有長有短,有粗有細,想想打起牲口來很殘忍,道:「打在牲口的身上一定很疼。」

杜至仁笑笑道:「也不是每次都真打,多數情況只是弄出噼啪響聲嚇一嚇牲口而已!」

北白川宮永玖王一時興起,從牆上摘下一個鞭子,有模有樣地將鞭鞭子抽了個空響,學著趕車的車把式的口吻喝道:「帶兒起……」

「駕、駕、駕……」

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笑了片刻,北白川宮永玖王見杜至仁一直盯著那掛滿鞭子的牆發獃,忍不住地問道:「杜桑,怎麼,難道我學得不夠像嗎?」

杜至仁並不是發獃,而是感覺到了不一樣的地方,這牲口棚是他兒時最喜歡來的地方,對於這裡的每個陳設,每個物件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但是今天站在這牲口棚里總覺得有些彆扭,可是一時半會兒又看不出來。

北白川宮永玖王見杜至仁神情凝重,知道他一定是發現了什麼,於是見手中的鞭子遞給了鬼子軍曹,來到杜至仁的身邊一同望向那面牆。

杜至仁眉目緊縮,兩臂抱在胸前,右手的手指不斷有節奏的敲打著左臂的胳膊肘,只聽咚咚的聲音。北白川宮永玖王知道他在深思,站在旁邊不敢打擾。

北白川宮永玖王見杜至仁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什麼也不說,頷首低額,目光凝視著仿佛穿透那面牆抵達了另一面。他微微抽動的嘴皮似乎呢喃著卻又安靜地聽不見任何生息,用手抓了下腦袋,緊鎖的雙眉幾乎都擰在了一起。慢慢地在牲口棚里踱步,雙手揣在兜里,來回徘徊著,時而停頓,時而嘆氣……

忽然之間,杜至仁猛地一抬頭,眼中透著亮光說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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