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乾從口袋裡掏出一小盒煙,乾巴巴的煙盒上寫著亞修比語,這是在亞修比戰場上拿到的戰利品。

真是羨慕啊,在飯都吃不飽的戰場上,那些大頭兵竟然還有煙。

帶著感嘆,年輕人從中抽出最後一支煙,然後點上。

「閣下,您不做些什麼嗎。」灰精靈站在他的身邊問道。

首席調查官搖了搖頭,他看著遠處正在處決亞修比平民的現場癟了癟嘴:「我什麼要去管一下,那是他們在做惡,而不是我們。」

「可是,那怕是敵人,我們也不應該對著手無寸鐵的婦孺下手,這不是戰場上以命相搏的故事,而是最可恥與最無法接受的暴行……」灰精靈看著被押上刑場的婦孺們在槍聲響起後倒下,不由得搖頭:「那些該死的東西,竟然認為用槍打死那些婦孺就算是慈悲……真是可笑啊,閣下。」

「的確非常可笑,用劍殺死他們和用火槍殺死他們從根本上沒有差別,但我們能夠阻止這一切發生嗎,這座鎮子上發生的一切在別的地方也正在發生,那些貴族們本能的認為,必須要殺死這些婦孺,不能讓他們成為新伊甸以後的敵人……退下吧,這裡不是你我能夠阻止得了的。」

「是的,閣下,我明白……」灰精靈低著頭退開。

周志乾知道,這個灰精靈內心的痛苦與煎熬,對於他們來說,這樣做的新伊甸人和那亡潮沒有任何差別……不,新伊甸更壞,因為他們可以選擇做惡或不做惡,而亡潮只剩殺戮活體的本能。

新伊甸人想要消滅足夠多的亞修比有生力量,可這麼做,只會讓整個東大陸都變成新伊甸的敵人。

周志乾發現,歷史書中對於中古時代戰爭的描寫是第一次變的如此活靈活現。

第三帝國的瘋子與狂人們如果復生,一定會感嘆於新伊甸人在屠殺中所表現出的偏執與瘋狂,與他們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們還是不要復生的好。

他們就應該被溺死在歷史的長河之中,永世不得翻身,永遠都背負著罪名,任何在戰爭中第一個將屠刀揮向無辜者的人,終將有所報應。

「只可惜,有些人到底都沒有等到報應的到來。」

不知道為什麼,周志乾想起了自己那位歷史老師所說的這句話,那是在談東亞史的時候,這位華裔老師所說的最沒頭沒尾的感嘆。

不過沒關係,他也許覺得,歷史中有這樣或那樣的不公,但那是中古時代特有的情況,在那個拳頭大就是道理,刀鋒利就是真理的時代,出現這樣或那樣的遺憾……也只能說一聲遺憾而已。

但是在這個時代,東大陸的玩家們也好,原住民也罷,絕對不會忘記新伊甸在這一年所犯下的暴行。

恩還十倍,仇以百嘗,新伊甸人……你們準備好了嗎?

………………

卡坦城東,戰俘營。

被俘的卡坦城衛士戰團的原住民士兵,塔恩・托姆。

長時間的高強度工作與無法吃飽飯的困境讓他看起來非常――『瘦小』,這不是正常的情況,因為平常年份,沒有任何有手有腳而且樂意出賣自己體力的年輕人能夠被飢餓摧殘成這般皮包骨頭的恐怖模樣。

「塔恩,你覺得……奇怪嗎?」

在自由放風的時間,來自斯坦恩索姆戰團的難友叫住了他,這個草原精靈因為負責營地的衛生與治療工作,所以沒有受到新伊甸人的虐待,可他也只能勉強吃夠,而為了戰俘營里的那些孩子,他時常得忍受飢餓,從自己的碗里掏出黑麵包與乾淨的水,來提供給那些孩子。

「怎麼?」長期的飢餓讓塔恩明白節儉的好處,他沒有做表情,只是微微扭頭,看向這位站在圍欄外的草原精靈。

「新伊甸人最近連巡邏隊都很少過來,這不正常,我以採購草藥的名義去過一次鎮子,發現那邊都在傳亞修比戰役里新伊甸人失敗了。」

這應該是塔恩進了這裡之後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但他還是沒有太過浪費,只是扯動著臉皮『笑』了一下:「好消息。」

「我覺得新伊甸人要跑了,咱們的人似乎在收復失地,新伊甸人應該在北邊損失很大,他們守不住這麼大一片土地。」說到這裡,草原精靈扭頭,而不止是他,塔恩和一些站在圍欄邊的人都注意到有一隊新伊甸人出現在通往鎮子的道路上。

「看到了嗎,他們普遍有些憔悴,如果打贏了,他們會把鼻子翹到天上去的。」草原精靈這麼說道。

「……如果戰況真的就像你說的那樣,那我們有麻煩了。」一個大鬍子走了過來,對於他的麻煩,塔恩有些奇怪,但他還是開了口:「為什麼……這麼說。」

「如果他們贏了,那代表著他們已經獲得了整個亞修比王國,說不定我們還能多吃上一塊土豆,如果他們失敗了,而我們的部隊在南下的道路上……你們覺得新伊甸人會怎麼做。」這個來自王國軍部隊的連隊長眨了眨眼:「小子,把你的轉輪槍借給我們。」

「你們瘋了,他們有上百人,而你們只有一把槍。」草原精靈雖然這麼說,但還是飛快的從腰間掏出轉輪槍,將它丟進了圍欄,這是他做為醫生獲得的福利,新伊甸人還不想讓他在外出採藥時碰到什麼意外而死掉。

畢竟一個好醫生誰不喜歡呢。

「至少比手無寸鐵來的好,塔恩,米波,卡爾,你們去叫上大家,就說拚命的時候到了……對了,讓米娜帶著孩子們從地道走,讓孩子們快挖。」連隊長一邊下命令,一邊死死的看著那隊越來越近的新伊甸人。

「我們要做什麼,艾蘭德先生。」一位婦人小心的靠過來。

「親愛的,如果不想看著你們的孩子被追上殺死,等一下我們衝上去的時候就跟著我們一起上,椅子腿,爐火鉗,磨快匙柄的匙子,還有你頭上最喜歡的木簪子,都可以用來殺人。」

婦人點了點頭,然後飛快的走向她的同伴們,那輕快的模樣,與她那骨瘦如柴的軀殼相比,她在這一刻暴發出的力量,完全違背了生命的本能。

「我是戰俘營的醫官,你們是誰。」看著新伊甸人越來越近,草原精靈走到路上伸出手攔住了這些新伊甸人:「戰俘營的管理官先生呢!我沒見到他!」

「我是新伊甸第七憲兵隊直屬第三小隊的隊長,醫生,你們戰俘營的管理官在哪兒。」

「今天早上他帶著他的部隊離開了。」草原精靈聳了聳肩膀:「我還想問你他去哪兒了呢。」

「該死的膽小鬼。」隊長身邊的新伊甸人低聲罵了一句。

而那位隊長點了點頭,他伸手示意他的士兵去營地的大門。

士兵展開隊列,其中四個士兵走向大門。

「等一下,那是戰俘營,沒有管理官的同意不能打開,雖然我只是一個醫生,但我至少還明白戰俘的定義,你們如果打開大門,那裡面的人就不是戰俘了!」草原精靈指向大門,對著那個憲兵隊長大聲喊道:「讓你們的人該死!」

憲兵隊長從腰間拔出的火槍打斷了草原精靈的發言,額頭中槍的小東西後仰著摔倒在塵埃之中。

「塔恩。」連隊長在人群中叫住了塔恩,在年輕人不解的目光注視下,他從他的手裡拿過平時藏在圍欄邊的碎木棍,然後將轉輪槍交給了他。

「聽人說,你之前在外鄉人的聯隊里是神射手班的?裡面有五顆子彈,你看著點打。」這個連隊長說完,將塔恩帶到他的身後,人群在沉默中走向大門。

士兵們散開,他們並不在意圍欄中的情況,也許在他們看來,餓的都快站不住的這些人只不過是一些連雞都對付不了的傢伙。

大門被士兵們拉開,他們取下背著的火槍:「站住!」其中有人這麼喊道。

人群沒有停下腳步,反而開始加速。

塔恩在人群的掩護下對著打開門的士兵射擊,雖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用過手中的傢伙,但是在戰團里的時候,他也是打過幾十發的。

雖然虛弱,但是他手中的轉輪槍還是打中了那兩個士兵。

「真是的,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他們怎麼會有槍的!」那個隊長氣急敗壞的看著有些失控的形式暴跳如雷。

士兵們開始開槍,人群前面的人們應聲而倒,但是他們依然漫過大門,站在前面的人們沒有去撿槍,骨瘦如柴的他們有如厲鬼一般沖向士兵們組成的隊列。

塔恩打完了轉輪槍,他走出大門,一個小個子將一支火槍丟向了他。

在這一刻,年輕人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卡坦戰外,他們的戰團為了擋住新伊甸的攻勢,在戰壕與血雨中堅守了整整半個月。

拉開槍栓,確認裡面裝滿了子彈,年輕人舉起槍,指向了那個正在用轉輪槍的憲兵隊長扣下了扳機――長時間的飢餓讓已方普遍的偏瘦,很多人甚至在跑動時無法保持正常的姿態,而與之對比的是新伊甸人很顯然能吃飽,他們站的很直,直到讓塔恩感覺到目標是那麼的明顯。

於是一顆9毫米子彈在鑽出槍膛之後非常輕鬆的鑽進了那位隊長的額頭,沒有任何搶著接住它的路人,也沒有什麼不請自來的障礙。

拉動槍栓,塔恩將槍口指向了坐在履帶車上的機槍手,後者根本沒有想到戰俘們會在這個時候暴動,在雙方扭打在一起的時候,他和他的助手還在手忙腳亂的給機槍裝上彈鏈。

他們是那麼的高高在上,又是那麼的醒目,以至於當子彈鑽進助手的頭顱左側時,機槍手還在等待他遞上彈鏈。

很可惜,他是等不到了,在助手從履帶車側邊摔出去的時候,當機槍手驚訝並抬起頭的時候,塔恩已經拉動槍栓拋出了彈殼,並閉合了它,將機槍手的腦袋套進了覘孔。

下一秒,塔恩在扣動扳機時感覺自己也正在倒下,似乎中槍了?

他沒有來得及思考,仰起的視角看到了機槍手倒下的樣子。

摔倒在地上,年輕人看著那些婦人從自己身邊跑過,曾經有著光鮮身份的夫人們如今蓬頭垢面,她們舉著各種各樣的傢伙衝進混戰的人群,沒有經過訓練的她們給彼此製造著麻煩。

塔恩掙扎著站了起來,他拄著火槍,將節儉丟到腦後的年輕人也沒有管腹部的槍傷,而是跑著衝進戰團,手中的火槍倒持著,以一種打馬球的動作將正用刺刀捅刺著一位夫人的新伊甸人打倒在地,不需要他來補上一腳,一邊尖叫著的夫人已經用手中的火鉗捅進了他的胸口。

調整了一下身位,用盡力氣將火槍砸向新的對手,後者不得不在刺刀捅進對手的胸口和腦袋上挨一下槍托之間做出選擇,在偏過頭的同時,一旁的夫人與太太們立即撲了過去。

原本應該是香艷的景色,但是現實卻是有如厲鬼一般的撕扯,雖然被推開了兩位,但是剩下的三位夫人與太太還是手裡的木簪還是插進了他的眼窩。

在這個新伊甸發出慘叫的時候,一位夫人張開嘴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塔恩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屍體堆,已經平舉的火槍對著正在與友人扭打在一起的新伊甸人扣動扳機。

後者已經將匕首推進了一半,在中槍之後再也無法形成壓制的他被戰俘推開,這個戰俘狂嚎著從胸口拔出匕首,將它捅進了這個新伊甸人的胸口。

塔恩拉動槍栓,然後就被人撞翻在地,下意識的一歪腦袋,一把匕首扎進了他臉旁的土地中。

年輕人一把抓住了持匕首手,但是下一秒,帶著鐵拳套的拳頭落在了他的臉上,被打的快要昏死過去的塔恩看著騎在身上的新伊甸人掙開他的手,然後舉起手,然後被剛剛的那位戰俘從他身上撲開。

年輕人掙扎著抹了一把臉,從嘴裡掏出了兩顆牙,扭頭,從死去的新伊甸士兵身後的匕首袋裡抽出匕首,轉身,遞出的匕首捅進了正將手中兇器推進同伴胸口的新伊甸者人的眼窩中。

然後,失去了力氣的年輕人倒在地上。

………………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塔恩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他注意到戰場上已經沒有了聲音……不對,不是沒有聲音,是沒有了槍聲和尖叫聲。

但還是有人在說話。

「這些傢伙可真有種,竟然拼掉了新伊甸的一支憲兵隊。」

「據地道里的小傢伙們,好像是一個王國軍部隊的連隊長主持的暴動,不過確認已經戰死了。」

塔恩扭了扭身子,看到了幾個草原精靈正走在屍體之間,他們穿著軍服,腦袋上還有頭盔,手裡帶著刺刀的火槍正在給新伊甸屍體補刀。

「啊……」塔恩試著叫了一聲。

沒有人聽到。

年輕人有些尷尬,他努力的掙扎了一下,這一次倒是吸引到了注意力,可是草原精靈們看向這邊,卻沒能發現塔恩的小動作。

最終,年輕人努力的抬了抬手。

這一次,終於有一隻草原精靈發現了他。

「那個傢伙!還有氣!」

「我的天,他還活著,醫生!」

草原精靈發出的叫聲引來了兩個牧師,他們圍到了塔恩的身旁,一個人為他檢查身體上的傷口,另一個在處理他的臉,看到塔恩的眼睛還能動,這隻草原精靈笑了起來:「看起來還挺有精神的,先生,別擔心,你既然現在還有一口氣,就算等一下你咽了氣,我們也能把你從眾神手裡拉回來。」

「真是一個好運氣的傢伙,子彈打穿了你的腹部,神奇的沒有碰到任何臟器,往上一點你的肝就完蛋了,而往下一點,你的腸子裡……不對,你腸子裡也應該沒什麼東西才對,看新伊甸佬把你們給餓的,我先給你一個治療,等你回到後方再做探腹檢查吧。」另一個草原精靈這麼說道。

連謝謝都沒有力氣說出口的塔恩只能笑一笑。

然後一隻小貓走了過來:「看起來你們找到倖存者了……」他打量了塔恩一眼:「還真是一個幸運兒。」

「閣下,您不在鎮子裡嗎。」有醫生這麼問道。

「在鎮子裡幹什麼,看新伊甸人怎麼變著花樣殺人嗎,說起來還真是可笑,將那些鎮民當成良民的是新伊甸人,將那些鎮民當成潛在敵人的也是新伊甸人,給他們一個安身立命的鎮子是新伊甸人,把他們殺光的也是新伊甸人。」這隻小貓說到這兒嘆了一口氣:「你們之前抓的那些新伊甸士兵,我已經讓人挖個坑埋了。」

「一定要這麼做嗎,閣下,雖然我們也贊成以血還血,但至少他們沒有活埋過我們的人才對。」有一隻草原精靈士兵這麼問道。

「你怎麼知道新伊甸人沒這麼做過,說實話,這種方式的確非常殘忍,但比起新伊甸人將婦孺做成縫合屍,這種辦法已經非常的人道了。」小貓人笑了笑:「這就是狗屎的戰爭,只有神經病和狂人,還有瘋子會喜歡它。」

「沒有人會喜歡戰爭,閣下。」為塔恩檢查臉部的醫生扭過頭:「閣下,我們應該更文明一點。」

「……好吧,下次我會讓行刑隊來處理他們,但是你們要記得,新伊甸人在這片土地上做的一切可不是為了來看海,所以,我不喜歡你們為新伊甸傷兵做手術的善舉,看看這兒吧,我的小天使們。」這位小貓皺起眉頭,他蹲到了這位醫生的面前:「還有你,老先生,小孩子不懂事,您也至少應該說一下吧。」

「那個傷兵有一個非常難得的手術術式,我讓孩子們練練手。」老人說到這兒笑了笑:「如果是因為消耗了醫療物資,可以從我的薪水裡面扣除。」

「……好吧,這是你說的。」小貓站了起來:「瑪索閣下已經在南部,在今天晚上,我們的部隊將會對新伊甸人的防線發動試探性的攻擊,我們這邊將在明天早上越過卡坦河,綠森方面已經有兄弟部隊正在發動攻勢,他們準備一舉拿下亞修比丁部諸行省,所以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要回鎮子帶著我的小崽子們南下了,這裡就交給你們了,處理完所有事情後記得跟上。」

說完,也不等草原精靈們做出回答,這隻小貓就甩著尾巴走掉了。

「太過份了。」有草原精靈表達了他的不滿:「我們不應該和新伊甸人比賽怎麼殺人。」

「但是指揮官也沒有說錯,對敵人的慈悲也要建立在他們也是文明人的條件之上,新伊甸做屠夫倒是適合,可是做文明人似乎還是有些欠缺。」他的同伴這麼說道。

「好了,收起你們的抱怨,來幾個人和我們一起抬這位先生抬到擔架上去。」

塔恩感覺自己有些累了,他注意到草原精靈們站在他的兩側,用力的抬起了他。

「做為一個大個子,他可真輕巧。」

「我應該給我的地球網友推薦一下新伊甸人的全新減肥方式。」

「拉倒吧,你的網友會發瘋的。」

「我倒是覺得他在發瘋之前會幹掉羅米米的。」

草原精靈嘰嘰喳喳著將塔恩抬到了擔架上,然後又將擔架抬到了運送傷員的履帶車上。

「無論如何,你安全了,先生。」年輕的醫生在下車之前拍了拍塔恩的肩膀,然後對著坐到塔恩身邊的同伴說道:「姑娘們,最好的照顧,給這位先生來一點流質食物,別吃太多。」

聽到這句話,塔恩感覺自己人生的這段苦路終於有了一個終點。

終於有吃的了。

在草原精靈姑娘們的幫助下坐靠到塞到身後的墊子上的年輕人看著一位美麗的少女手裡端著的碗。

餓的太久,連看碗都覺得眉清目秀。

年輕人幸福的張開了嘴,然後吃了一口野菜。

雖然很苦,也不好吃,但至少比餓極了的時候挖土吃來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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