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俞太后才勉強找回自己的晦澀低啞的聲音:「坐下說話吧!」

謝明曦微笑著應了,在俞太后的下首坐下。

顧山長默默地坐在謝明曦的身側。

謝明曦如往常一般,『關切』地詢問俞太后病症和每日飲食服藥的情形。

俞太后心不在焉地應對幾句,一雙眼忍不住頻頻看向顧山長。她既想張口令謝明曦退下,又下意識地畏怯和顧山長獨自相對,心情之複雜,無法以言語表述。

謝明曦不緊不慢地說了一通話,然後才道:「母后和師父有幾年未見了,想來定然有些話要說。兒媳暫時告退片刻。」

俞太后脫口而出:「等等!」

話一出口,便知不妥。

果然,謝明曦故作訝然地看了過來:「莫非母后希望兒媳留下?」

俞太后:「……」

當然不能。

這是她和嫻之兩人之間的恩怨。豈能容旁人在側?

更何況,謝明曦言語犀利如刀。真將謝明曦留下,只怕自己今日會被氣得吐血。

俞太后定定心神,緩緩道:「你先退下。芷蘭,玉喬,你們也都退下。」

宮女們應聲而退。

謝明曦站起身來,輕聲對顧山長說道:「師父,我就在門外候著。若有什麼事,張口喚我一聲便是。」

俞太后病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欠奉,無需擔心師父會吃虧。倒是師父,今日可得悠著點,別將俞太后當場氣死才好……還沒到閉眼歸西的時候呢!

顧山長略一點頭。

……

片刻後,寢室里的人退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俞太后和顧山長兩人。

俞太后看著顧山長。

顧山長沒有回視,目光看向別處。

一盞茶過後,還是無人張口。

又過一盞茶功夫,俞太后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嫻之……」

「太后娘娘還是叫我顧山長吧!」顧山長冷冷張口:「這一聲嫻之,我委實擔當不起。」

俞太后心中一痛,沒再糾纏稱呼的問題,很快改口:「也罷,你做了大半輩子的山長,哀家稱呼你山長便是。」

「霽哥兒他們幾個,如今都隨著你讀書。哀家聽聞後,心裡也極是欣慰歡喜。以你的才學,給幾個孩童啟蒙讀書,綽綽有餘……」

顧山長淡淡打斷俞太后:「我教導阿蘿讀書,其餘幾個順便一同讀書而已。」

俞太后:「……」

俞太后被噎了一回,也不動氣,心裡反而浮起絲絲欣喜。

嫻之肯來看她,還肯和她說話。

或許,嫻之還惦記著昔日的友情,並無和她徹底反目決裂之意。哪怕是嫻之冷言冷語出言譏諷,她也能一一忍了。

顧山長終於抬眼看了過來,正好捕捉到俞太后眼底那一絲掩飾不住的愉悅。心底竭力壓抑的憤怒憎恨驟然涌了上來。

原本計劃好的冷靜決裂,也被拋諸一旁。

「太后娘娘算無遺策,令人欽佩。」顧山長聲音冰冷:「當日以一封信誘我出蜀王府。之後,我被困在郡守府兩個多月。每日被灌以湯藥,昏睡不醒。」

「那些時日,我一直在想,為何一個人會變得面目全非?」

「權勢就那麼重要嗎?比相識相交了幾十年的友情更重要?那個和我年幼相識曾聲稱和我相交到老的摯友,為何忍心對我下手?」

字字如刀,割得俞太后心痛難當:「嫻之,對不起……」

「不必說什麼對不起。」

顧山長目光如冰,聲音里滿是憎恨:「你有你的立場,做什麼都沒錯。錯的是我。是我太過善良心軟,是我太過天真可笑。明知你早已黑了心腸變了個人,卻固執地以為你對我不同。結果連累了明曦。」

「明曦沒有對我說實話,不肯告訴我到底付出了什麼,才換得我平安歸來。」

「我苟全性命,忍著恥辱活下來,也是為了明曦。否則,我早在被關進郡守府的第一日,便撞牆自盡了。」

「我今日前來,是要將一切和你說得清楚明白。」

「在你命人對我動手的那一日,你我的情誼便已一刀兩斷。」

「你怕見我,所以這幾個月來,從未主動宣召我前來。我更不願見你,因為見你一面,便令我心中愈發憎厭自己,恨自己瞎了眼看錯了人。」

「今日過後,你我再不必相見。」

說完後,顧山長起身便走。

俞太后面色慘白,下意識地站起身:「嫻之……」

可恨她全身無力,只邁了一步,便雙腿發軟。

顧山長頭也未回,邁步走了出去。

……

這就是顧嫻之。

愛憎分明,眼中從來揉不得沙子。對一個人好時,掏心掏肺。恨一個人時,拂袖而去,絕不回頭。

當年和顧家決裂時,她便是如此。邁過顧家門檻,再也沒回過頭。

她說不會再來見自己,就真得不會再來了。

俞太后又喊了一聲嫻之,眼前驟然一黑,身體晃了晃,倒了下去。

顧山長耳力靈敏,聽到身後的異樣動靜,依舊未曾回頭。推門走了出去,對著守在門外的芷蘭玉喬說道:「太后娘娘昏倒了,你們兩個進去扶太后娘娘回床榻。」

芷蘭玉喬齊齊變色,快步衝進了寢室里。

顧山長面色未變,邁著穩健的步伐走到了謝明曦面前。

謝明曦看著神色暢快的顧山長,低聲問道:「師父現在感覺如何?」

顧山長想了想:「如割了一塊腐肉,有鮮血淋漓的暢快。」

不管如何,暢快就好!

比憋在心裡好多了!

這幾個月來,顧山長住在宮中,每日說說笑笑,看似心情頗佳。熟知顧山長性情脾氣的謝明曦,卻知道顧山長避著俞太后,如鯁在喉。

今日便將這根卡在喉嚨的刺徹底拔除,落個肆意痛快。

謝明曦目中閃過一絲笑意,輕聲道:「師父先回椒房殿吧!我留下陪一陪母后。」

俞太后這一昏厥,身為皇后的謝明曦留下伺疾,也是應有之義。

顧山長點點頭,邁步離開福臨宮。

堆積在心底的怨懟憎恨,被全數拋在身後。那段相識相交了近五十年的友情,也徹底成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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