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五十六,大街上雖然還懸掛著很多花燈,但年節的氛圍澹了很多。

銅樓街上一大早有些冷清,一個店夥計將門板卸下,站在門口迎著清冷打個哈欠,順便看了對面一眼。

「玲瓏坊今天開門有點晚啊。」他說。

「過節的時候他們店裡都快被擠爆了,休息一下也是應該的。」另一個夥計說。

先前的店夥計也知道休息一下沒什麼,就是乍一看沒開門還有點不習慣。

兩人正說話,有一人騎馬疾馳而來,看穿著打扮很普通,但在空曠的街上亦是橫衝直撞的氣勢有些嚇人,然後停在玲瓏坊前,冬冬冬地敲門。

「有東西要修。」他大聲喊,「很急啊。」

門隨即被敲開,不待郭小哥說話,人就擠了進去。

玲瓏坊這種急慌慌的客人也常見,對面的店夥計舒展了下身子,這下習慣了。

「小青姑娘。」郭小哥小聲說,「就是這位…」

青雉走出來,看到站在廳內的年輕人,年輕人靠著櫃檯,懶洋洋又隨意地看四周,手裡還端著茶喝了口,撇嘴搖頭,似乎很不滿意這茶水。

這樣子,並不像是客人,倒有點像熟人登門。

「客官你有什麼需要。」青雉含笑擺出待客的姿態問。

朱川打量她一眼,手一晃從袖子裡夾出兩封信,再一甩拍在櫃檯上。

「你們掌門的信。」他說。

然後果然看到這兩人臉色頓變。

朱川帶著幾分惡趣的笑,讓你們裝出去一副真生意人的模樣,嚇到了吧!

他沒有再多說話,手一撐站直身子,轉身要走,又一伸手,將郭小哥擺在櫃檯上的一碟點心抓了一把,一邊往嘴裡扔一個,一邊搖搖晃晃走了出去。

一天到晚來都察司吃他們家的,他當然也要吃她家的!

青雉和郭小哥一直僵立未動,直到外邊的馬蹄聲遠去,才勐地緩過來,大口大口喘氣,青雉撲到櫃檯前抓住那兩封信。

……

……

日光已經將室內照亮,工坊內卻依舊安安靜靜。

魏東家舉著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七星的信寫得很簡單,就是說自己在都察司,一切安好,對外的身份宣稱是陸異之妹妹,不會引到墨門這邊來,墨門的事暫時交由魏東家掌管處置。

但這件事不簡單啊。

都察司和安好兩個字怎能牽扯到一起?

「原來七星小姐果然跟霍蓮認識。」陸掌柜則輕吐一口氣,「當初霍蓮經過許城,是在找七星小姐。」

青雉搖搖頭:「我不知道,小姐從不多說過往。」

不過,她遲疑一下,冒出一個念頭,上一次小姐受傷消失,孟溪長找不到小姐的蹤跡,傷害小姐的那群人也找不到,小姐是不是也藏在了都察司?

「不過,還有一封信,是給高小六的。」她說,拿著另一封信。

如果得知小姐在都察司手裡,高財主只怕會有動作,雖然如今一多半掌控大權還在他手上,但如果趁機剝奪小姐的掌門之位,那小姐真是什麼都沒有了。

高小六雖然一直跟小姐關係很好,多有相助,但到底是父子,兒子知道了,老子肯定立刻就知道。

「這事瞞不住,不過是遲早的事。」魏東家說,「既然小姐要告訴他,自然是不懼怕。」

青雉應聲是,將信貼身放好:「我親自去。」

……

……

高財主的室內懸著一盞花燈,隨著燭火跳動慢慢轉動。

倒也不是多稀奇,是街面上常見的走馬燈。

高財主靠坐在床上不時看一眼。

「節過完了,可以收起來了。」知客進來說。

高財主笑說:「收起來幹嘛?就一直掛著唄,反正我兒子明年過節還會送我新的。」

知客也笑了:「這時候不罵兒子了?」

「只要不跟那位小姐混一起,我兒子就是個好兒子。」高財主說,又問,「修完了觀星閣,又造完了花燈,我們掌門接下來要做什麼?」

知客說:「這幾天還真沒有動靜,據說是累壞了,要好好休息一直在玲瓏坊。」

高財主呵了聲:「說不定早用替身出門了。」

那倒也是,反正這位掌門做什麼也不會告訴他們。

懶得管她。

高財主問:「五駙馬那邊遞過去的東西,有動靜了嗎?」

知客點點頭,剛要說什麼,外邊有腳步聲,夾雜著老僕的聲音「公子,老爺還沒….」

醒字未說出來,門被撞開,高小六裹挾著寒風撲進來,室內懸掛的走馬燈一陣搖晃,其上的人影花鳥變得凌亂。

「公子你——」知客無奈說。

「爹——」高小六也喊,然後看到坐在床上的高財主,聲調一轉,「爹你最近醒的挺多的。」

高財主哦了聲:「我是快死了,迴光返照。」

高小六扯了扯嘴角,暫時也顧不得跟爹探討這個問題,急急說:「掌門被霍蓮抓走了。」

高財主倒吸一口涼氣。

「看吧,看吧。」他說,「就知道她不會老老實實。」

知客則臉色沉沉急問:「什麼時候?」

高小六輕嘆一口氣:「滿城都傳遍了。」

高財主和知客都愣了下,怎麼可能,這麼大的事滿城傳遍他們卻不知道?那墨門在這京城裡還有什麼意義?

高小六嘿了聲:「話說花燈節那晚霍都督英雄救美——」將街市上的傳言繪聲繪色的講來。

高財主和知客臉色古怪。

「陸翰林的妹妹?」知客問,「她什麼時候成了陸翰林的妹妹?」

高小六擺手:「那不重要,如同先聖所說,我等墨者行走世間總有萬千手段,萬千變化。」說到這裡又滿面感嘆,「七星小姐真是厲害,她就是命定掌門。」

高財主撇了撇嘴,說:「是,這個的確不重要了。」

還以為這個掌門能當多久,這麼快就要在墨門祭壇上擺上一個新牌位了。

他看向知客:「既然掌門陷入險境,我相信她會以身殉道,不會危及我們墨門,趁著她用萬千身份掩護,立刻傳令各處…」

他的話沒說完,被高小六急急打斷。

「爹你急什麼啊。」他說,「七星小姐還沒死呢。」

知客說:「公子,等她死了就晚了,這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哪怕換做被抓的是老爺,也要這樣做。」

高小六說:「但七星小姐說她是故意被霍蓮抓住的,她要去從霍蓮身邊取一件東西。」他說著拿出信紙看了眼,「一把劍……」

「六尺劍!」高財主勐地站起來說。

坐在他面前的高小六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什麼劍?」

七星只告訴他別擔心,說去取劍,但沒說多說這把劍。

高財主似乎歡喜又似乎恍然:「原來如此,原來那把劍在霍蓮手裡。」

知客也恍然,且神情難掩高興,對高小六說:「那把劍,是先掌門的佩劍,原本以為與掌門一起隕落在鑄劍池中。」

掌門之劍嗎?對於墨者來說,人比物重要,不至於為了遺物冒險吧,高小六原本覺得七星這樣做怪怪的,此時此刻看到父親和知客的神情,他忽地明白了。

「巨子令。」他也勐地站起來說。

高財主看著高小六,臉上露出一絲笑:「沒錯,巨子令。」神情又幾分欣慰,「原來我們掌門小姐還記得要做什麼啊,我以為她真一心要做個一個匠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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