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一種八卦的動物,小到十幾歲初通人事的小姑娘,老到八十歲說話都不利索的老太太,一旦有機會在人前人後嚼舌頭,腎上腺素都會飆升,然後開始東家長,李家短。

林華當然也不例外,當初秦少強和她離婚,起因就是覺得這個女人嘴太碎,家長里短叨叨哥沒完。像學校這種相對封閉的小社會,閒言碎語更是數不勝數,這讓秦少強不厭其煩,兩人因此時常吵架。

等真的離了婚,秦少強才發現,家裡有個女人嘮叨,才算是個家。

林華一聽自己的侄女提到了「黃君露」,心裡也有了印象,八卦之心熊熊燃起,說道:「黃君露,是不是住在後面了老房子,以前劉老師家房子裡的那家人?」

魏林立點了點頭。

「我去過她家一次,就是最東邊的一樓。」

聽魏林立這麼說,林華又問王友榮:「這小姑娘長什麼樣?是不是很漂亮?」

王友榮點了點頭,周君露的確很漂亮,在整個溧中都是出名的。

魏林立見了,哼了一聲,說道:「果然喜歡吧,誰不喜歡漂亮的。」

魏林立這麼一說,王友榮脫口道:「沒有…你也挺漂亮的……」

說完,王友榮大窘,他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忙低下頭吃飯,可他碗里的飯早就被吃光了,再扒拉這碗都不用洗了。

魏林立也是吃了一驚,小臉有些紅,剜了王友榮一眼,沒有說話。

林華沒有在意這兩個小傢伙的尷尬,聽了王友榮點回答,一派巴掌,說道:「那沒錯了,就是她了!黃雲山的女兒!」

「啊,是黃雲山的女兒啊?我記得上次,友榮朋友好像問過她吧?」秦少強說道。

王友榮點了點頭,上次三個人到中學來打球,結果遇到了周君露,周君露還拿了陸源的手機;後來他和陸源兩人在幼兒園打球,又遇到了她,還去了她家裡。

提到黃雲山,林華放下了筷子,飯都不吃了,看樣子要專心討論這個八卦,說明他身上的故事肯定不少。

王友榮對這些事興趣不大,但想到這個周君露很可能陷害過陸源,現在又跑去了美國,搞不好又要見到陸源,本著為朋友著想,王友榮也放下筷子聽一聽。

這個黃雲山本來也是興沛中學的老師,教語文,長得頗為瀟洒俊逸,很受年輕教師和女學生的歡迎。

不過他對中學的老師都沒有興趣,而是對大學裡的一個學妹念念不忘,可人家不願意陪他到鄉鎮上生活,所以他一直獨身到30歲。

後來有一年暑假,黃雲山突然宣布結婚,對象正是他大學時的學妹,他的女神,這讓當時學校里不少女老師黯然神傷。

不過在婚禮上看到那美艷不可方物的新娘,那些女老師也都斷了念想,同時明白黃雲山為何對她如此鍾情。

婚後不久,黃雲山的妻子就有了身孕,生下了一個漂亮女孩兒,就是黃君露。

可是他們一家三口並沒有過上幸福的生活,有一天黃雲山的妻子突然就消失了,就像她突然出現嫁給黃雲山一樣。只留下黃雲山和女兒在一起。

失去了妻子的黃雲山日漸頹喪,女兒都無法激起他對生活的希望,終於有一天,班上的同學發現黃雲山竟然吸食毒品,上報學校,學校立刻報警處理,隨後黃雲山被學校開除,丟掉了工作。

失去工作的黃雲山沒有了收入來源,他賣掉了結婚時買的房子,再用很低的價格從老同事那裡買了學校後面的老教師公寓,帶著女兒住了進去。

癮君子往往都有一個圈子,可興沛這樣的小鎮並沒有這樣的圈子,沒有人知道黃雲山的毒品是從哪兒來的,也不知道他靠什麼為生,總之他就這樣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和生活中,偶爾出現也是因為吸毒被抓,被送進戒毒所,然後再出來,再吸食,這樣的循環往復。

而他的女兒黃君露大部分時間都一個人生活,她的爺爺奶奶似乎都不管她。不過,她從小就很漂亮,而且非常聰明,成績極好,在學校里也表現得乖巧懂事,學校的老師都感嘆,這麼好的女孩子,怎麼攤上這麼個爸爸?而爸爸有這樣女兒,怎麼還這樣自暴自棄,不好好生活。

這樣的感嘆和疑慮在黃君露五年級的時候,通通化為了烏有,那一年夏天,黃雲山在家中因為吸毒過量暴斃,警察到他家的時候,只見黃雲山躺倒在客廳,身旁放著用過的針管。

報警的人正是黃君露,她躲在一旁瑟瑟發抖,只是捂著臉哭泣,隨後警察把她帶走,從此她就離開了興沛鎮,轉而被溧城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收養,然後在溧城讀書直到現在。

王友榮聽完,直出了一身冷汗,沒想到這個周君露的童年和少年時代竟然是這樣度過的,被母親拋棄,親眼看著父親吸毒暴斃,最後被領養,真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樣的人生。

把這一通說完,林華只覺得周身舒暢,末了還問魏林立:「小立,你不是比她低一屆麼,怎麼她是你同學?」

魏林立說道:「因為她聰明啊,聽說去了城裡就直接跳級了,所以現在比我高一屆。她以前還做過我同桌呢。」

「真的?這女孩怎麼樣?」

「反正老師都很喜歡她,成績好,長得又漂亮。但我不喜歡她,和她一起,感覺總有倒霉的事發生。」

魏林立嘟著嘴說道,一臉不開心的模樣,應該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王友榮聽了,小心翼翼地問道:「比如呢?」

「比如你個頭啊!你幹嘛這麼關心啊!你管得著嘛!」

魏林立朝著王友榮一通說,把身材魁梧的王友榮說的縮了一圈,林華忙說道:「我說小立,你幹嘛對人家這麼凶啊,哪像個女孩子。」

「哼,我就凶他,臭流氓!」

魏林立又稱呼王友榮是臭流氓,這回王友榮沒有沉默,他直起身子,盯著魏林立,很嚴肅地說道:「我真的不是流氓。」

說完,兩人坐在凳子上對視了一會兒,突然都紅了臉,王友榮連忙縮了回去,又小了一圈。

……………………

吃完午飯,休息了一會兒,和秦教練聊了聊,王友榮準備回家,晚上他還要坐車回溧城。

見王友榮要回去,魏林立也準備回家,吃過午飯後兩人的關係緩和了不少,魏林立問了王友榮不少關於高中生活的問題,還表示以後她也要考溧中。

於是,兩個人便一同離開了秦少強的宿舍,並肩走在去校門口的路上,兩人沉默不語。王友榮本來嘴巴就笨,魏林立不問問題,他根本不知道說什麼。

眼看就要走到校門口了,王友榮想說點什麼,可嘴巴就像拉了拉鏈,怎麼都說不出口。

這時,魏林立說話了,她轉過頭對王友榮說道:「那個,剛剛罵你臭流氓,真是對不起了。」

「沒…沒關係。」王友榮忙擺手道。

「那個,我不是故意要針對你的,因為你提到黃君露,我正好想起以前的一件事。」

「啊?什麼事。」

「以前我和她是同桌,有一次想到她家找她玩,她家住在一樓,我想從玻璃窗看看她在不在家,結果……結果就看到,他爸爸光著上身,在客廳里摸……」

說著說著,魏林立突然「哇」得一聲哭了出來,然後蹲在地上眼淚不住地往下流。

顯然,小時候看到的這一場景給魏林立留下了深深的創傷,王友榮聽到同樣異常震驚,而魏林立這一哭,更讓他手忙腳亂不知所措起來。

王友榮只能蹲下陪著她,看著她哭了好一會兒,慢慢地哭聲變成了抽泣,最後停了下來。

魏林立站起來,王友榮跟著站起來,結果他腿都蹲麻了,腿下一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魏林立看了撲哧一笑,眼淚混雜著笑聲,說道:「你不是臭流氓,你是大笨蛋。」

王友榮撐著站了起來,呵呵地笑了笑,覺得摔得一點都不疼。

只是想到周君露,想到魏林立說的那個可怕的場景,他的心又沉了下去。對他這個年紀的人來說,這樣的事太沉重,太令人窒息,他甚至不敢再多想一分一毫。

他唯一想的就是,該不該告訴陸源,讓他時刻小心一點。可如果要告訴他,又該怎麼說呢?

王友榮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在回去的公車上,王友榮陷入了複雜的心境中,魏林立描述的那個場景在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他去過周君露家,知道客廳的樣子,所以這個場景越發真切,也越發駭人。

他努力搖頭想把這個場景驅散,可就是揮之不去,直到下了車,到了村頭,望著寧靜的田野和高遠的天空,他的心靈才略微平靜下來。

他突然想起,陸源曾經說過,周君露的微信名很奇怪,白葉說那是詩經里的一句話。

王友榮掏出手機,打開搜尋引擎,輸入了周君露的微信名:「厭浥行露」,出自詩經,國風·召南·行露篇。

「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

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獄?雖速我獄,室家不足!

誰謂鼠無牙?何以穿我墉?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訟?雖速我訟,亦不女從!」

這首詩很是晦澀,解釋眾說紛紜,但有一點是肯定的,詩中的女子遭到了一男子的強迫,扣留著她要娶她為妻!

想到魏林立描述的場景,還有黃雲山的死,還有,那天在周君露家中看到的那根針管,下午兩點,在春日的陽光里,王友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出了一層薄汗,匆匆忙得回了家,收拾東西搭車回溧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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