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人山人海啊。

在景龍橋北岸直通咸豐門的長街上密密麻麻全是人。

最醒目的是那些穿著紅袍的教長們。

他們一手朴刀一手鐵皮喇叭筒正在沿街喊話,身旁還跟著手拿銅號的隨從,不斷吹著一段很短的樂曲,實際上就是集結號,一面面旗幟被一名名旗手扛在肩頭同樣跟隨,紅色旗幟上繡著黃色的字,另外還有不同的動物或花卉圖案,每一面旗幟上的圖案都不一樣……

這是民兵隊隊旗。

一個教區一支民兵隊,紅色旗幟帶教區名稱,為了方便不識字的信徒還額外有圖案,至於什麼圖案就完全自己定了。

還有不斷從各處巷口,各處院落甚至兩旁商鋪湧出的青壯年,他們手持著竹槍,朴刀甚至乾脆就是鋤頭和砸進釘子的大木棒,還有估計是鐵匠木匠之類扛著大錘和斧頭的,所有人都在向著那些旗幟集中。而一些完成集中的旗幟下,那些青壯正在重新分散開用身邊能找到的各種雜物堵塞街道,手推車,破木板,甚至還有人乾脆抬出各種桌椅家具。這些胡亂地堆放在街道上形成一個個對騎兵來說簡直令人崩潰的障礙,居然還有一些小孩在人群中歡樂的奔跑,扯著繩子在街道上編織著同樣令騎兵崩潰的絆馬索。

而在街道兩旁那些小樓上,無數人也在探出頭。

其中居然還有數量眾多的女人,她們一邊說笑著一邊拿出一塊塊石頭堆放在手邊。

就在此刻所有人轉過頭。

所有人都在盯著從景龍門裡衝出來的趙構和蕭慶等人。

蕭慶沒來由一哆嗦。

這個從怨軍時候就跟著郭藥師也算得上殺人如麻的猛將,此刻不知道為什麼竟然生出一種柔弱無助感,就仿佛自己是一隻被狼群盯上的小綿羊,他使勁晃了晃腦袋,儘量驅散這種詭異的感覺,在心中默默念叨著他們不過是一群老百姓而已,他的鐵騎一衝肯定就會四散奔逃的,然後腦子裡浮現出他們之前燒殺搶掠的畫面,終於還是重新振作起來。

「殺!」

緊接著他舉起狼牙棒大吼一聲。

下一刻他第一個催動戰馬衝過了景龍橋,趙構也被逼到絕路了,同樣拎著根長矛向前,在他們後面兩百多鐵騎洶湧而出。

「殺!」

他對面無數吼聲響起。

以那些紅袍的教長為首,所有在街道上的青壯年自動組成隊伍,舉著密密麻麻的竹槍撞向景龍橋頭。

衝過橋的蕭慶吼叫著猛然向上一提戰馬,他胯下戰馬嘶鳴一聲向上躍起一下子到了擋路的街壘上,然而這街壘是一大堆雜物堆積而不是實地,下面全都是空的,戰馬的四蹄幾乎瞬間陷入其中,被踏斷的木板在馬腿上劃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傷口,戰馬悲鳴著瞬間沒了衝鋒的氣勢。幾乎就在同時對面密密麻麻的竹槍也刺來,馬背上蕭慶兇悍地一揮狼牙棒憑藉力量瞬間砸開正前方的竹槍,然而就在同時人群後一群青壯突然從兩旁的店鋪衝出,緊接著手中投石索甩動,一個個拳頭大的石球呼嘯而來,其中一個正砸蕭慶右眼。

他慘叫一聲那右眼立刻就瞎了。

還沒等他清醒過來,馬頭前面突然多出一個人,拎著把匕首就要往他身上扎,他揮著狼牙棒就往這人腦袋上砸,卻沒想到右胳膊上驟然一下重擊,那狼牙棒立刻就墜落。

緊接著大腿上一涼。

他低頭看著從鐵甲下斜扎進大腿的匕首發出一聲悲憤的嚎叫。

就在同時因為右眼看不見而無法照顧到的右側,那兇猛的重擊再一次落在他後背上,他慘叫著噴出一口鮮血,剛抬起頭一柄竹槍到了面前,撞在鐵甲上的竹槍向上一滑,正好頂在了他咽喉,雖然因為同樣鐵甲的阻擋還是沒刺進,但那巨大的力量仍舊讓他的腦袋猛然上仰。

緊接著是背後的第三次重擊。

心跳驟停的蕭慶從馬背上無力地倒下,在他的視野中出現了一柄鐵匠用的大錘,下一刻那大錘變成了他視野的全部……

就在他倒下的同時,無數從各個方向洶湧而來的民兵,一下子淹沒了景龍門前的騎兵,甚至一些熟悉水性的直接跳入護城河,拿著兩丈多長竹槍從兩側向上捅那些騎兵的馬腹。更狠的就是那些投石黨,拿著投石索的民兵在後面不斷將一個個拳頭的打石塊甩出,打得那些騎兵一個個慘叫聲不斷,他們儘管裝備精良,而且一個個可以說久經沙場,但總共不過才兩百來人,實際上出景龍門的才不到一百五十騎,在仿佛無窮無盡般洶湧而來的民兵中真得很無助……

他們砍倒一個的同時,會有幾十支竹槍,朴刀,錘子,斧頭落在他們的身上,能打在這裡有屁用,好虎還架不住群狼呢!

更何況他們還不是虎。

更何況他們面對的可不是群狼能夠形容,那完全就是闔城喊打,整個外城北部中間這塊範圍內,所有青壯哪怕不是國師信徒的,也被捲入這種熱潮然後蜂擁而出奔向景龍門,少說也得四五萬人正狂歡般來群毆他們。

這是幾百比一的戰鬥啊。

那些倒霉的騎兵們被街壘逼停被竹槍頂住,在斧頭,錘子,大木棒子之類武器的圍毆中一個個被砸落馬下或者乾脆被揪下來,然後就像黑鷹墜落里的倒霉美軍士兵一樣被無數拳腳揍得面目全非,甚至扒下盔甲拖著被當戰利品炫耀。這完全不能說是一場戰鬥,倒像是一場狂歡,無數老百姓包括女人都參與的狂歡,有兩個棄馬擠出人群的騎兵剛跑到一家估計是ji院下面,就被頭頂二樓上數十名花枝招展的女人用石頭給埋了。

話說這真的很悲劇。

更悲劇的是他們中間一起逃跑的袞袞諸公們,騎兵好歹有盔甲,他們可是絕大多數連盔甲都沒有。

雖然他們在後面,可投石索扔出的石頭多數都落在他們頭上,沒有絲毫保護的他們,在雨點般落下的拳頭大石彈下一片慘叫,而且因為穿著不同,他們還是那些民兵最喜歡攻擊的目標,結果不但石彈多數都照著他們砸,就連那些從護城河上向上捅的竹槍也格外照顧他們,一時間袞袞諸公們的慘叫不斷響起,同樣也不斷從橋上墜落,他們就像一群走過狼群的兔子般無助地哀嚎著,在這道他們熟悉的小橋上走向他們的滅亡。

當然,滅亡的姿勢都各不相同。

還穿一身宮女裝的秦檜在第一輪攻擊中就被一枚石彈正中腦門,剛到景龍橋上的他慘叫著跌落馬下,還沒等清醒過來,下面一根竹槍就捅他腿上,而且還是一根有些破碎分叉的竹槍,結果沒插進去卻把他的腿給勾住了。可憐秦中丞就這樣被人像插魚一樣,從景龍橋上給拽了下去,剛落水就被四五條壯漢給按住了,緊接著被拖到岸邊,但不知道為什麼遭遇了極其狂暴的毆打,然後就那麼一臉血地被拖走了。

而趙構因為沖在前面,實際上在蕭慶被群毆的時候,他也被五支竹槍同時捅在身上,雖然他有盔甲保護但終究承受不了這樣的撞擊也墜落馬下,緊接著又是四五條壯漢一擁而上……

好在他被認出來了。

畢竟他也是土生土長的汴梁人。

這座城市的底層百姓認出康王的機率還是挺高的,那些壯漢們一看是頭號欽犯,立刻如獲至寶般一頓拳腳先把他砸昏,接著就拿衣服把他臉一蒙,防止被別人認出下手搶,這可是件寶貝,那獎賞肯定是最高的,備不住有人會起貪心,於是他們就這樣在混亂中把趙構直接抬起,舉到半空也就那麼抬著走了。

而最倒霉的是張邦昌。

他倒是很聰明地直接跳下景龍橋然後鑽進一處蘆葦叢,但因為害怕暴露……

話說他的熟人也很多。

他可是趙佶的宰相,而且趙桓繼位後也是宰相,還是出了名的主和派本來就名聲挺臭的,所以自知被老百姓揪出來免不了被群毆的他,乾脆趴在那蘆葦叢里不敢露頭,然而一隊洶湧而過民兵讓他悲劇了。幾百個人從他背上踩過去啊,雖然很快他就撐不住想爬起來了,但卻已經沒有能力爬起了,他就那麼在無數大腳的踩踏下在淤泥里越陷越深,到最後終於被徹底踩進了爛泥,以至於楊豐在城裡搜捕了他好幾天才被人無意中發現。

至於其他那些袞袞諸公們結果也都是非死即傷,實際上多數都是被活捉,死的反而並不是很多,畢竟民兵們更樂意活捉他們。

總之這也算大宋版河陰之變了。

當李彥仙殺光留在後面阻擊他的金軍騎兵,率領部下到達景龍門的時候,這邊的戰鬥也已經結束,除了一些沒玩夠,正拖著金軍俘虜在城內遊街的,絕大多數民兵都已經開始清理戰場和那些街壘,至此這場讓大宋接連死了兩個皇帝的政變徹底結束,至於接下來就該是新皇登基,重整朝綱了……

呃,利益分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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