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雖萬千人吾往矣

夕陽西下,黃昏里的沙漠橫屍十里,四處都是殘肢斷臂,人與馬的血肉混在一起,染盡黃沙。

巴圖的軍隊正在入侵赫山的營地,趙長河嶽紅翎混在他身後看,發現倒也沒有想像中的屠戮。那畢竟是同族,「首惡」一除,營中旗幟一換,那就直接成了巴圖的勢力,轉換便捷得連一個時辰都不需要。

其實不僅是同族如此,不同族群也經常可以這麼干,滾雪球越來越大。

但不同族群的話經常會形成「加盟」的性質,和中土的體制有所不同。

倒是曾經的赫雷算是真正臣服於鐵木爾的忠實部下,否則也不至於堂堂地榜還跟個特種兵似的被派去中原搞風搞雨。恰恰因為身為地榜,他比誰都清楚天榜第三的可怕。

但巴圖則沒有這樣的認知,無知則無畏。

趙長河腹誹巴圖無知無畏,巴圖也在斜著眼睛看著這對兒,心中也同樣暗叫這對男女真無畏。

真就敢這樣兩個人跟進來,不怕被自己轉頭就綁了送給大汗?

但他知道自己不敢。

巴圖經歷過揚州之事,赤離曾經對他分析過趙長河多半是鎮魔司的人,那就是大夏官方的人,來這後方搞事的意味也就昭然若揭。而自己現在的行為絕對觸怒了大汗,雖然未必會被征討,但如果再不為自己留條後路那才是純傻缺,趙長河就是送上門的後路,哪敢輕易得罪?

明知道之前被他拿彌勒教法顛的身份騙了也不敢表達怒意,反倒要露出一個豪爽好客的笑容:「來人,擺酒,本汗要宴請朋友!」

說是說宴請,帳篷之中卻屏退了左右,只有他們三人坐在帳中,露著各懷鬼胎的笑。

岳紅翎沒好氣地抄著手臂:「你和他什麼時候又是朋友了?」

趙長河拉著她坐下,眨了眨眼:「揚州之時我和巴圖兄過了招,亦敵亦友,惺惺相惜嘛。」

巴圖也道:「便是剛才,岳姑娘也救了我,巴圖在此謝過。」

說著端起酒碗,先干為敬。

岳紅翎板著臉道:「我只是搶馬。」

實際誰都知道,救了巴圖才能誕生戰略意義,心照不宣。

巴圖便順著口風說馬:「那是西域的汗血寶馬,叔叔南下之時有人進獻過來的馬駒,結果叔叔沒有回來……馬被赫山這個不要臉的自己占了。」

趙長河道:「換句話說,這馬是不是該屬於你的?」

巴圖擺擺手:「哪的話,這是岳姑娘在戰陣之中奪取的,那就是岳姑娘的。」

雙方說到這裡,都頓了一下,竟然一時半會沒有了話題,不知道怎麼開啟更深入的東西。

趙長河在自稱法顛的時候,對巴圖揭過最重的一句話:巴圖兄,我建議你收起僥倖,要吞掉伱部族的不是別人,正是大汗。

正是這句話促使了巴圖向虎烈揮刀,繼而興兵,滅荒狼,統戰獅,開始了自己部族求存的反抗。

但這有個前提,那是「法顛」號稱「我們的潛勢力是很大的」,巴圖覺得有了外援,才敢動念。

結果這王八犢子哪裡是什麼法顛,這是趙長河,外援成了大夏……雖然明知只能如此,可叔叔剛剛死在大夏,巴圖一時半會也確實扭不過這味來。

雙方沉默了半晌,趙長河才悠悠喝了口馬奶酒,開口道:「按道理這山附近應該有很多烏拔魯的人找我才對,怎麼不見?」

巴圖回過神,隨口道:「他們在你們消失的那邊山頭找你們……其實人也不多,大部分已經撤了。這邊就更沒人了。」

「撤了?」

「當然,烏拔魯怎麼可能把大軍丟在山裡找區區兩個人。」巴圖頓了一下,冷笑道:「他在給我和赫山調停,但我大軍提前開拔,故意讓他們的使者撲了個空,提前把這仗打完了。所謂的調停,無非是讓我部族長期分成兩半,我豈能如他所願?」

趙長河道:「那他會不會來打你?」

「現在的話,他兵力可比我少多了。」

「那你敢不敢打他?」

「烏拔魯是大汗派駐黃沙集的統領,動他就是動大汗。」

「難道你還指望大汗對你和顏悅色?還是說你只是滿足於一統部族,轉個頭又去對鐵木爾跪下?」

巴圖不語。

當他一統戰獅部族,就是一方強大諸侯,鐵木爾在雁門決戰之時,不太可能和他過不去,多半就是默認他戰獅可汗的位置,然後一起進攻雁門。

只不過事後會不會翻臉就不太好說。

草原的邏輯很簡單,想要事後還是不會翻臉,那就要自己更強大。

巴圖也不是沒有整體規劃……虎烈至今還抓在手裡,下一步就是靠這個威逼虎烈的部族,如果能嘗試吞併,即使吞不了都可以換取大量的牛羊馬匹。到了那時候勢力就真的可以和大汗分庭抗禮了,大汗就算是想翻臉也得考慮後果。

也就是說,他並不是一定要指望趙長河這個根本打不上草原的大夏外援,這不過一條後路,意義其實比較小。最佳的策略其實是和大汗和解,表態臣服,聽指揮打雁門,同時暗謀虎烈部族。

想到這裡,他甚至不是太想應酬趙長河了,和趙長河暗通款曲要是傳到大汗耳內,又是橫生枝節。

正這麼想著,一個親兵揭帳而入,匆匆到了巴圖身邊,低聲耳語。

巴圖皺眉聽著,忽地對趙長河笑了一下:「天色已經黑了,趙兄今晚且在這住下,我另有些事處理,暫且失陪,莫怪失禮。」

趙長河自顧自吃著羊肉喝著酒,無所謂地道:「去吧去吧。」

巴圖笑道:「二位可能沒有好好住過草原的帳篷,體驗一回也不錯。」

說完很快離開,這個待客的營帳直接就變成了客舍。

趙長河啃著羊腿,轉頭對岳紅翎笑:「山腹之中什麼都好,就是沒吃的,純靠能量填充,嘴巴里淡出個鳥來。這齣來啃著烤羊腿喝著馬奶酒,感覺真爽。」

岳紅翎抿著酒:「這酒腥了,我不喜歡。」

趙長河道:「想在這裡喝中原酒麼?」

岳紅翎道:「你有什麼鬼主意?」

趙長河站起身來,撥開帳篷一道小縫往外看,外面火把重重,有些守衛來回逡巡,正緊張地盯著這裡。

他微微一笑:「巴圖做事太糙……這情況就是讓豬來分析,都該知道是烏拔魯的使者到了。」

岳紅翎點點頭:「嗯。」

「巴圖沒逼到絕路,並沒有產生徹底和大汗鐵木爾翻臉的決斷,考慮的還是以強盛部族為後盾,讓鐵木爾有所顧忌,能夠統戰。如果他繼續以這個思路走下去,我們就等於親手打造了一個全新的戰獅部族,代替赫雷參與攻打雁門而已。」

岳紅翎知道了他的意思:「不僅如此,如果他徹底做下決定,那我倆都得被祭旗。」

「哪有那麼便宜的事。」火光掩映之中,趙長河的眼眸有些戾色:「他做不了決斷,我們幫他決斷……不過王家門前故技重施而已。」

岳紅翎看著情郎的側臉,眼裡掩不住的欣賞。

當烏拔魯的使者死於巴圖帳中,大汗那邊可不會聽你狡辯,巴圖有口難言,除了一條道走到黑的倒向大夏,再也沒有其他選擇。

就像當著王道寧的面殺了彌勒使者一樣,彌勒不在現場,只會覺得你王道寧堂堂天榜怎麼可能護不住使者,這就是故意讓人殺的。這裡也是一樣,數萬軍中,被人刺殺使者?不是你自己想殺還能是誰,蒙鬼呢?

然而萬軍之中,刺殺使者,豈是王家門前的小打小鬧可比?

趙長河轉頭看她,笑道:「這是數萬大軍之所在,怕不怕,我的女俠。」

岳紅翎微微一笑:「與你攜手,便是雄兵百萬在前,又有何懼?」

「那就走吧,月黑風高殺人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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