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洛棠一聽,馬上反應過來這是他倆來之前,和趙軍探子約定的暗號。長街兩頭都有探子把守,如看到陌生人走近,就會以夜梟之聲發出警報。

「有人來了,」邵易反應更快,拉起風洛棠幾個縱身跳躍,就上了油鋪高高的房頂大梁。

油鋪大樑上掛著不少瓶瓶罐罐和竹筐草籃,遮住了很多地方。再加上屋內油燈如豆,屋裡上半部全在漆黑的陰影里。

二人發出龍氣罩住全身,令呼吸微不可聞,迅速藏好了身形。

那白老頭見二人突然閃身躲上房梁,嚇得手中的油勺子噹啷一聲掉在櫃檯上,把剩下的油全灑乾淨了。他害怕得按住胸口,還是沒有按住心中擂動的一片密不透風的鼓點。

正在此時,一個輕輕的敲門聲響起,長長短短,竟敲了十幾下,正是秘密約定的敲門暗號。此時的白老頭感覺自己狂跳的心突然驟停了,驚嚇得連步子也邁不出,更說不出了話來。

他向那黑暗的房樑上慢慢抬起頭,就見剛才那漂亮可人的小姐探出身來,朝他伸出一個手指頭點了點,眼睛中滿是嚴肅和警告。

白老頭被這一點,嚇得身子一矮,終於脫口而出:「是誰呀?」

門外無人答話。

他顫顫巍巍跑去把門打開,就見街上站著一個帶竹笠的瘦小男人。

關於九宮,林煜是從和蓋聶深談之後才得到了比較完整的畫面。

九宮之所以在黑暗王國里聲震天下,可不僅僅是因為有咸陽仰度閣。

九宮的規制分為兩儀、四象、八極、十天乾和十二地支。

九宮的兩儀,一是咸陽仰度閣。二,便是名聞天下武林的「雲笈宗」。這兩方,一面在秦都掌管著諜報的黑暗系統;另一面卻高居江湖宗主地位,掌控著天下武林。

四象便是江湖中有名的四大宗師。至於四大宗師是何時又如何能聽命於九宮,這裡面江湖秘聞不足為外人道。

八極就更是神秘。據說這八極是八位達官顯貴,秘密分布於天下各國,全都是位高權重,權傾朝野之人。他們的秘密身份是九宮裡的最高機密。

九宮的十天干是九宮的十位最高級的密探諜子。據說其中三女七男,在天下各國最隱秘的地方,掌管著那一國一地的諜網系統。

而十二地支,就是九宮手下最有名的十二位殺手。這些殺手各有代號,殺人於無形,潛藏於無蹤。

至於九宮的九爺,也就是王傲,身份特殊。雖然他的名字只偶爾見於各國情報網中,但他在其餘地方甚少被提及。不過,他有一個最有名的同胞乃弟,就是後世天下皆知,千年為人稱道的秦國戰神王翦。

而今晚站在白老頭油鋪門口的,正是那十二地支之一,代號「寒蜩」的宋意。

寒蜩其人真名不為人知。他的另一個名字叫宋意,是如今燕國太子丹的門人,也是太子丹的殺手。但是就連太子丹都不知道,他其實是九宮十二地支的「辛」。

寒蜩身形清瘦,個子不高,後背上交叉背著兩把雪亮的大刀。他細長的臉,微微有些慘白,高起來的顴骨,令他的一雙不大的眼睛不很醒目。此刻,頭上的竹笠把他整個的臉遮在陰影里。

寒蜩沒有說話。他從衣襟里掏出一塊精巧的玉牌,上有九宮的徽章,玉牌中有一道自然的紋理形成一個「九」字。

玉牌上只刻了一個浮雕的「辛」字。

白老頭見此玉牌,嚇得撲通跪下,匍匐於地沙啞說道:「小人拜見大人。」

像他這樣的小諜子,見到地支殺手,無異於人生末日。

寒蜩踱進油鋪,用神識四下里謹慎地探查了一圈,並未發現異常,才緩緩說道:「寒蜩。叫我寒蜩好了。」

白老頭不敢抬頭,顫巍巍說:「寒蜩大人,請問您吩咐我的任務是什麼?」

「你的任務?」寒蜩冷冷地說:「你的任務不是已經失敗了嗎?」

白老頭瞬間冷汗落地,心想:「被發現了,完了完了!」但是絕望激發了他做過諜子的曾有的鎮定。他咬咬牙說道:「該做的,我都照做了。閣主大人必是知道的。」

「但是我也知道。這城裡可沒有你上報的五萬大軍。我從一進這城便知道你這裡出了紕漏。」寒蜩的臉依然在竹笠的陰影里,晦暗不明。

白老頭聽見這句話,體若篩糠,竟一句接不上來了。

寒蜩拍拍他的肩,說:「儘管如此,我還是來了。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我先不殺你。」

白老頭心想,個個都讓我戴罪立功。行吧!只要不殺,怎麼都行。他稍稍抬起頭說道:「小的謝大人不殺之恩。我一定戴罪立功。寒蜩大人請交待我任務吧。」

寒蜩將個小小的藥丸從懷裡掏出來,輕輕地放在油鋪的貨柜上。他放的那麼仔細,在放下之前甚至還用手抹了一下櫃檯上的細灰。

「你只需要把這個在今夜寅時,投到城中的水井裡即可。」寒蜩轉過身,又掃了一眼油鋪,說道:「我暫時不會離開肥累。但是你別想著找我。你不可能找到我。可我要找你,非常容易。」說到最後四個字,寒蜩說得極慢,極清晰。

這可讓白老頭抖的更厲害了。他抖到幾乎不會說話,含混答道:「得……命,得命,寒蜩大人。一定辦到。」

寒蜩站起身來,一隻手按了按斗笠,又越過肩頭將身後的雙刀輕按了一下,說道:「好自為之吧。」便幾步退出油鋪,從北街的長街上走脫不見了。

寒蜩從進來油鋪的時候就已經發現長街口上守著的趙國探子。不過像他這樣身懷絕技的頂尖殺手是不會把那些嘍囉放在眼裡的。只是他完全沒有察覺,他閃身出油鋪的時候,屋頂黑暗裡隱隱約約閃出兩道微光,一道略金,一道微紅。

他給這個已經暴露的仰度閣老諜子的任務,不過是燕國太子丹交代的事情。摟草打兔子。他並不在乎那個老諜子是否能夠完成任務,而且依他看,八成是完不成的。

因為在他看來,太子丹的摧毀趙軍戰鬥力的陰險計謀,是落井下石,根本上不得台面。寒蜩雖然是個殺手,也有自己的底線。儘管燕趙征戰互為仇敵,但一害全城包括婦孺老弱,是寒蜩不恥的。

街口響起兩聲蟈蟈的叫聲。

寒蜩冷笑撇嘴,施展輕功,用極快的速度向城牆方向奔去。他只是路過肥累城。說是會在城中不走,那是騙那個老諜子的。

寒蜩自負地想,能來就能走,這個世界能攔住他寒蜩的還沒有幾個人。

他的任務在藁城。這次九宮的刺殺目標其實是那個指揮戰役的李牧。

蟈蟈的叫聲表示陌生人已離去。邵易和風洛棠一躍從房樑上下來。

風洛棠衝到櫃檯前,剛要伸手去拿那藥丸,被少爺一把攔住:「別碰,萬一有毒。」

白老頭晃悠悠從地上爬起來,把已經在地上按麻了的手在身上使勁的搓了搓,顫聲說道:「這……這當如何,如何是好呢?」

邵易在白老頭的櫃檯上找了一個最小的陶罐,用劍尖兒把那粒丸子撥進陶罐,交給風洛棠說:「我們趕緊走。」

「那他怎麼辦?」風洛棠一指白老頭問。

「先讓趙軍看管起來。」邵易頭也不回,拉起被裙子裹步不前的風洛棠,出了油鋪。

蒙琛思考了很久做出了一個決定。

就在今夜,他決定派兵偷襲趙軍肥累城外的防線。

這個原本是應當沒錯的。藉助深夜的掩護,蒙琛發動騎兵加步兵的短暫衝鋒,可以一鼓作氣衝到趙軍抵擋在城外三里的防禦線上。如果能夠毀掉路障,填上部分壕溝,那麼就可以為第二天天亮之後的大軍衝鋒掃清障礙。

夜色正濃,鏖戰了一天的趙軍此時應當懈怠。

蒙琛立刻點齊人馬,列隊出發。秦軍將士全隊不用火把,摸黑前進中只依靠行進的節奏和速度控制,靠有經驗的探馬引導,悄悄地接近了趙軍防線。

趙軍的陣營方向一片漆黑,並無異常。蒙琛原本提著十二萬分小心的心稍稍放了下來。他右臂用力一揮,發出了衝鋒的指令。

同一個夜晚,征趙上將軍桓齮也做出了一個決定。

這個決定是他這一生做出的最錯誤的,但也是最幸運的決定。這個戰略決策讓他永遠失去了秦軍指揮官的地位,輸了這場戰役,但是,卻讓他贏得了他自己的餘生。

他的通盤考慮是這樣的。

如果李牧一直堅守不出,而秦軍主力繼續與李牧對峙,那戰役將曠日持久。從根本上說這對秦軍不利。秦軍遠道而來,補給線過長。所有的供給和糧草需要穿過狹窄的井徑,運輸緩慢,且隨時有可能被敵人切斷。這是風險其一。

蒙琛所部右軍已經攻打肥累城多日,仍未拿下。如繼續拉長戰線,桓齮只能不斷消耗自己的戰力,時間越長對戰局越不利。此風險其二。

再有,要想誘得李牧主力去救肥累城,必須有一舉打下肥累的樣子和決心。否則如果李牧軍始終不出藁城,桓齮的「圍點打援」計劃便宣告失敗,繼而影響進攻趙軍的節奏。此風險其三。

所以,經過深思熟慮,桓齮重新做了部署。

先鋒前軍韓程帶領大部隊前去增援蒙琛,務必助蒙琛一舉拿下肥累城。

左將王科率左翼部隊向後迂迴,以期儘快將左軍布置於桃河上游,靜待李牧軍出城營救肥累,便可作為側翼包抄部隊,將李牧軍堵死在肥累城下。

桓齮自己親帥其餘大部前去督戰,作為機動部隊,隨時準備迎戰救援肥累城的趙軍。

如此安排,李牧斷然沒有不救肥累的道理。因為這種陣仗,擺的就是叩關南線直入邯鄲的架勢。如果李牧再置之不理,明顯就有棄王城而不顧之嫌疑。那麼趙王會如何看待李牧將成為打擊李牧的可乘之機。

桓齮對自己的安排很滿意。他抬起豹眼狠狠的盯了一眼夜色中的藁城,輕聲給出了「出發」的指令。

訓練有素的秦軍在愈發深沉的夜色里井井有序地開拔,向肥累城進發。

寒蜩正在曠野里狂奔。他已經遠遠看到了藁城黑黢黢的城牆。

不知為什麼他總有一種如芒在背的壓迫感,仿佛是被猛獸鎖住獵物的目光盯著,如影隨形。他中途停下來幾次觀察周圍卻無法感知到任何不妥。

他甚至有兩次已經抽出後背的雙刀預備好抗擊可能的攻擊。但是原野上除了呼嘯唳唳的風聲並無其他。

這令寒蜩有些驚疑不安。他收好雙刀,發足輕功內力全速奔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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