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龍煖辰稍事休息,吃了些東西,就在大擂台上,和陪在旁邊的公子嘉等人席地而坐,聊得起勁兒。

公子嘉告訴他們,查過抽籤的結果,下午應當只剩一家對手,是雲笈宗。

其實雲笈宗的穆靖長老,和火正宮的大楚巫柯妤一戰之下,應當算敗了。

然而那場比賽,因為柯妤使用了催眠術,雲笈宗認為此乃不公正的比武,因此要求添上一個名額,只是不知來人是誰,而且至今沒有露面。

龍煖辰坐在陽光下,微微有些發汗。他抬起一張汗津津的俊朗臉龐,回答道:「這有何難?來了便打,不來算他們輸。」

「說的也是。」公子嘉笑道:「來,以茶代酒,咱們先喝幾杯。」

果然到了下午,龍煖辰站在大擂台上足有一刻不見來人。此時午後陽光正盛,烤得龍煖辰都熏熏然泛起了困意。

英雄會的鼓手們已經將鼓槌舉起,就等公子嘉宣布最後的勝者是龍煖辰,龍將軍。

已經準備走到大擂台正中央宣布結果的公子嘉剛剛起身,卻聽到湖上傳來樂聲,悠揚動聽。

龍煖辰望去,只見湖上一葉扁舟,舟上盤坐一人,膝上放一件奇怪樂器,用一把竹扇擊弦而歌。

這一扁舟來的奇怪。

雖然這邯山湖,有邯水直通漳水,但因這英雄會,湖面四周被嚴防布控。

竟然沒有人發現這小舟,從邯水逆流而上,進入到這邯山湖裡。

小舟隨風而行,並無人撐漿,卻行得極快,不多久便接近了擂台。

舟上之人穿一身錦衣白袍。織錦的綢緞異常精緻,在陽光下雪白閃亮。

他雖是坐姿也看得出身形高挑,一雙劍眉下雙目精光外露。瘦削的長臉並無鬍鬚,臉色微紅,吟唱時,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舟行至近前,眾人方才聽得到他吟唱的內容。

月滿清清,素手桂黃。與彼良人,共隅一方。

槐水曲,槐水湯湯,濯我衣裳。

月滿盈盈,頷首棣香。與彼良人,天各一方。

磁水長,磁水泱泱,棹舟北上。

巨鹿之澤,匯于歸鄉,不復離傷。

聽到這熟悉的曲子,公子嘉心中大動,忍不住站了起來,喃喃道:「《含舟》,這曲子是《含舟》。」

林煜看到他的舉動,忙把手放在他肩上,輕輕的往下按,示意他不要衝動。

小舟行至擂台下,那人縱身一躍,輕巧地跳上了擂台。他將手中的樂器放下,大聲說道:「雲笈宗高含舟,特來討教。」

「高含舟,」公子嘉喃喃說道:「雲笈宗四大長老首座。」

風洛棠關心的重點卻不在此。她問道:「他手裡彈的那是個什麼?」

「那是『築』。」公子嘉解釋道。

邵易在旁說道:「我知道史書上有名有姓記載的演奏『築』的高手只有高漸離。」

聽到身後這話,龍煖辰一拱手問道:「請問高漸離是……」

他還沒說完,那人兩袖一拂,說道:「是我幼弟。」

幾人心中想到高漸離悲涼的一生,多少有些難過。他兄長既然身在雲笈宗中,難怪高漸離後來被秦國俘虜還得以暫時保命。

「連夜趕來,希望眾英雄不要以為我雲笈宗沒有人了。」高含舟語調柔和,可話里的意思卻很強硬。「我雲笈宗穆靖長老被火正宮邪術暗算。就請讓我代表雲笈宗再來一戰。」

說罷,高含舟從袖中掏出剛才擊築的那把摺扇,「啪」地打開,向前一步,竟是進攻的架勢。

林煜幾人細看那摺扇,不過是普通的竹子扇子。上面裱的錦帛既無繪畫,也無題字,卻有灑金的底子,在陽光里閃閃晃人的眼睛。

高含舟一看就是輕功卓絕。他踏地飛起,如蝴蝶翩遷,輕盈異常。而手中的摺扇,正似那蝴蝶雙翅,飛撲柔軟,並無凜凜殺意,卻有妙曼動人之姿。

龍煖辰不敢大意。他深知這武功最高境界,便是軟中帶刺、柔中帶剛。

他抽出錕鋙劍,先一招擋住了撲來的竹扇。一碰之下,一股巨大的內力將他震出三步。

龍煖辰這才知曉,原來此人內勁磅礴,絕對稱得上是頂尖的高手。

龍煖辰先使用浮雲劍法中最柔的那幾招,如「雲中浮花」,或是「捲雲抄水」,以柔止柔。

他的劍似輕舞一般,迴旋圓轉,每每當摺扇靠近時便撥挑、撩推,化去摺扇的巨大內力攻擊。

幾招下來龍煖辰也是有些氣熱心燥。他聽得身後林煜喊了聲「穩,穩住!」

龍煖辰將心一沉,壓住被那竹扇不斷撩撥上來的燥熱,繼續沉穩出劍相抗。

兩人打了幾十回合,竟不分勝負。

雙方正在膠著,忽然遠處傳來幾聲「咚咚」響聲。那響聲漸漸形成有規律的節奏。

龍煖辰猛一聽見,便覺得這節奏好生耳熟。再仔細回想,想起來竟然是秦國軍隊衝鋒時的鼓點。

林煜幾人和公子嘉一起循聲望去,只見聲音來自邯山湖南岸的蜀山會三樓。

那裡除了山海城和上下關兩間房窗前無人,剩下的窗前都站有人。特別是雲笈宗那間,只見穆靖長老手持金棍,正以棍敲地。

穆靖長老渾厚的內力,使得金棍發出的聲音,一直傳到大擂台之上。那聲音正是秦國大軍催動上前的昂揚戰鼓。

在穆靖長老身側,那個神秘的護衛,一臉平靜佇立窗前。

他們旁邊那間房,窗前站著韓非,一如既往的滿面郁色。他身後站著高大的胡衍。

另外幾間窗前有兩個模糊老邁的身影,也在朝這邊張望。

林煜收回視線,只對龍煖辰簡單的說道:「別理他。」

這金棒敲地的戰鼓聲,催人奮進,果然沒用多久,著實催動高含舟加快了進攻的節奏。

他手中的摺扇越轉越快,幾乎要連綿連片。再一刻,高含舟忽然一個躍起,竹扇旋轉,直接平推向龍煖辰。

竹扇旋出的鋒芒如旋轉飛輪,飽含強勁內里,就要切向龍煖辰的脖頸。

龍煖辰一驚,抽劍向後。一撤之間,卻在身前露出了破綻。那高含舟將扇一收,化片為點,直向他胸口點去,

龍煖辰急向後退,用長劍猛向上挑,卸去了打來的竹扇上附著的勁力。可那竹扇,卻向側面再次打開,扇動一股排山倒海的內力,直擊龍煖辰側腰。

龍煖辰連續兩個側翻,再次避開,同時將手中長劍遞出,截住竹扇攻來的內勁。

太快了,也太強勁。龍煖辰覺得高含舟的攻擊防不勝防,帶來的整體威勢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在整個擂台賽,一直在使用向陸明法師新學的浮雲劍法。這是陸明法師為了這次擂台賽特意教授的。

可是在高含舟如此奇快精準而強大的進攻下,他幾乎要亂了方寸,失了劍術先機。

龍煖辰左避右閃,連續躲開了高含舟幾次攻擊。這時他將錕鋙胸前一橫,突然雙手推劍,暴喝一聲:「青萍!」

不能再等了,他只能將蓋聶所受八十一大劍式拿出來,與高含舟一較高下。

高含舟也是一愣:「對了。你和葛聶學過劍。」

龍煖辰一邊奮力,將「青萍」一劍推出,一邊應道:「沒錯,是我師兄這一劍!」

「青萍」劍出,帶著凜冽殺意,橫掃向高含舟。

葛聶所傳八十一大劍式全是殺招,劍劍見血,都是實實在在殺人的招式。

龍煖辰一直壓著沒用,也是因為不想在這英雄會上,陡起殺意。

高含舟面色一凜,迅速將竹扇收回,袍袖一抖,一道劍氣,從他的右手,直攻龍煖辰的眉心。

龍煖辰腳下靈動,幾個急速的虛步,早已晃開了身形。

「斷水」,他的大劍式第二劍已經發出。這一劍勢如刀切斧鑿,劈空而至。「斷水」直取高含舟的前胸。

高含舟清影飛縱,離地丈余後。在空中又發出一道劍氣,還是擊向龍煖辰的頭顱。

龍煖辰運足真氣躲過擊來的劍氣,一個斜撲,身體橫倒著飛向高含舟身側,同時手中錕鋙向內直刺,「叱風!」

龍煖辰擊出了大劍式的第三劍。這一劍裹挾周圍的空氣形成一股直擊而出的狂風。就連大擂台四周的湖水,也濺起陣陣細霧。

「叱風」要取的是敵人的咽喉。

高含舟將扇子在前面一轉,想要擋住這平地而起的強烈殺意。可那劍依然無可阻擋的到了他近前。

他微晃身形,出人意料地以進攻為防守,發出了最強的一擊。他雙袖揮動,一道閃亮渾厚的劍氣,直衝龍煖辰前胸。

兩個人都是以命換命的進攻,全力打出這致命的招式後,全都已經來不及避開對方同樣搏命的一擊。

雖然都調轉身形想要避過,可是這兩招還是同時擊中了對方。

洶湧撞來的劍氣直接打在了龍煖辰的右肩上。他一個後仰在空中向後摔去。

林煜驟然前沖,帶著青焰龍氣,張開雙臂抱住了龍煖辰,然後用雙手在他後背抵住。一同伸過來的還有風洛棠和邵易的手。

三人同時真氣暴漲,抵住龍煖辰後心。龍煖辰一個趔趄,終於並未向後摔倒。

公子嘉身形極快,已經閃到了龍煖辰前面,擋在了他和高含舟之間。

高含舟中了一劍。這一劍深深的扎進他肩膀上。劍傷深可及骨。此時他雪白的衣袍已經被鮮血染紅,殷虹醒目。

他一手捂住肩頭劍傷,另一隻手仍然垂手拿著那扇子,口中卻咬牙吐出一個「好!」。

他看了一眼攔在龍煖辰和他之間的公子嘉。公子嘉玉面長身,正調動真氣,想要全力護住龍煖辰。

高含舟細細看過公子嘉的臉。這少年瑩瑩如玉的臉頰,眉目含情的樣子真的好像她。

高含舟沒有再動。他用一個慘澹的笑,結束了這場比武。他說:「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再能傷到我。」

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流到扇子上。他沒有收回盯住公子嘉的目光,看了許久,又隨著一聲輕嘆吐出一個「好」字。

然後他說:「我一直以為練到武功天下第一,便可以奪回想要的。但是沒有人能做這個第一,因為有一個對手你永遠打不過。」

他頓了頓,好像有些艱難地繼續說道:「是死亡。你永遠打不過死亡。」

是啊!天下第一又如何?她被死亡帶走了。

說完,他把手中的摺扇,向公子嘉一拋。公子嘉下意識的接過那把扇子。就聽高含舟轉身縱向湖裡的小舟時說了一句:「燒了它吧。在她的墳前。」

高含舟一瞬已落入小舟之中。小舟快速地破浪前行,直向邯山湖的南岸行去。

在蜀山會門前,已經有三輛豪華的馬車停在那裡。樓上走下來韓非,坐到了第二輛馬車裡。

穆靖長老坐進了第三輛馬車,和他一起進去的還有那個神秘的護衛。

而高含舟不肖片刻,便將小舟停靠岸邊,幾個縱躍,到了馬車前。他鑽入了第一輛馬車。

雲笈宗豪華的車隊啟程踏上了歸途。護衛侍從們跟著馬車形成一個長長的隊伍。

胡衍騎馬跟在第二輛馬車邊。他扭過頭遠遠的望向龍煖辰,露出一個大喇喇的溫暖笑容。

龍煖辰已經站定,他剛才連吐三口鮮血,握著錕鋙的手,仍然微微的有些顫抖。

他用手抹去嘴角的鮮血,望向風洛棠他們幾個,終於露出一個驕傲的笑容。

公子嘉一直愣愣地望著那遠行的車隊,手中緊緊攥著那把摺扇。

他明白了高含舟說的「她」,應當是自己死去的母親。

那一個叫高含舟的人到底有什麼樣的故事呢?

鼓手們再也不能等了。四十面大鼓再次擂響,鼓聲喧天,宣告著最後蜀山英雄會的武魁被龍煖辰奪得。

湖邊千百人的看客,歡呼聲雷動,把整個邯山湖幾乎要掀翻了。

邯山院的後山上,院祝成惠子通過結界觀看大擂台上的情形,看得是津津有味。

旁邊的格騰武師嘿嘿的傻樂著,眼裡滿是對徒弟的喜愛之情,濃得化也化不開。

他的樣子,看得旁邊的陸明法師不停地從鼻子裡往外哼著不屑的聲音,說道:「如果不是我前幾日教了他浮雲劍法,他哪裡有那麼厲害?」

「他劍法是蓋聶親授,當然厲害!」格騰武師說道。陸明法師又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成一子笑道:「小孩兒們打架有什麼好看的?」

格騰武師說:「好看,當然好看啊!大師兄,如果煖辰奪了這武魁,你要怎麼說?」

成一子咧嘴一笑:「還能怎麼說!該給的就給出去,該教的就教會他。」

「那公子嘉……」成惠子剛剛要問,成一子打斷他:「不急,他還需要些時日慢慢地磨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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