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12-11-2

陳清邁只有一個小廝和一個老僕人,到京城也不過一年,還有半年功夫只敢埋頭苦讀備考,對京城諸事都是茫然不熟,定了親後,李家大爺李雲志過來了幾趟,熱情指點了許多事,又時常遣小廝、管事過來幫忙打點,這才短短几個月,賃房子、收拾整理,準備成親種種件件,成親前,妥妥噹噹備齊了成親必須諸事。\[小說網\]

成親前兩天,李家大女婿、兵部左侍郎裘家二爺,二女婿狄推官就帶著府上辦過婚娶大禮家人上門幫忙,姜家五爺姜彥明以子禮守孝,不便過來,姜家大爺,三房嫡長子姜彥宏和長房嫡長子,姜三爺姜彥志卻也是一早就帶著人過來幫忙,三家府里諸人由狄推官統總調度,都是辦老了大事世家僕從,不過一天功夫,諸事俱已停當。

陳清邁送走狄推官,看著老僕關了院門,深吸深吐了口氣,轉過身,背著手,微微昂著頭,意得志滿看著院內,院子裡到處掛著大紅燈籠,照滿院喜慶,灑金雙喜字映著微微晃動燭光,金光喜色交相輝映,那流溢四散金光晃動著仿佛要直飛沖天,他陳清邁前程,也將如同這金光一般,就要一飛沖天。

早上看嫁妝那絲不喜早已被金光喜色沖無影無蹤,這門親事,甚至比中舉讓他狂喜,攀了李府,縱然是白身,那中舉也不過是早晚事,如今中了舉,自己也算是個聰明能幹,高官厚祿不過是早晚事,還不是晚,是早,殿試前四甲又怎麼樣?不還一個個伸長脖子等著授官呢!自己這個四甲外,卻早就得了差遣,吏部主事對自己是何等客氣,這刑部主事,可是由著自己挑選!

陳清邁滿足嘆了口氣,如今兵部左侍郎裘二爺、京城府衙一等一實權人物狄推官,和自己都是兄弟相稱連襟,連國公府姜家,往後也是常來常往姻親了,陳清邁只覺得頭暈暈仿佛醉酒般,這一步,就踩進了京城權貴圈子,嫁妝,那都是小事,有了差遣,有了權,銀子就多是……

陳清邁春風得意馬蹄疾,娶回婦,送走擠滿院子賓客,已經是人定將過,陳清邁醉腳步斜歪,一路踉蹌著進了房,房裡香氣宜人,簾幔或垂或掛、如雲如霧,燒正旺紅燭照各處耀眼爭光,滿屋丫頭婆子珠繞錦裹,紅彤彤亮閃閃床上,李金蕊一身大紅常服,如一枝含苞等放花兒般端正坐著,正含羞帶怯、眼波橫流偷偷看著他,這才是大家氣象、富貴享受……

第二天復面回門,卻有些出乎陳清邁意料,眾人雖說個個笑容可掬,卻幾乎沒人說什麼話,認了親,眾人呼啦啦轉眼間就散了個乾淨,李金蕊毫不介意,拉著他直奔母親正院進去就沒再出來。

午後出門上了車,陳清邁看著李金蕊,委婉笑問道:「我原想和大伯多聊一聊,討教一二,大伯今天象是忙很?」

「他怎麼會指點你?他連瑋哥兒事都不管,你別做夢了,這一家子沒一個好東西,往後咱們只靠自己,你這麼有才華,往後一定能出人頭地,到時候讓他們都仰頭看著咱們!」李金蕊期盼道,陳清邁臉色微變,忙又笑道:「你出嫁前,跟姐妹們鬧不愉了?我看著大伯他們不是都挺好?」

「你懂什麼?」李金蕊恨恨往下扯著嘴角,嘀嘀咕咕從父親生下來連個奶娘都沒尋好說起,一路說到自己和弟弟府里受到無數打壓,只略過了自己被李丹若壞了姜家那段姻緣事沒敢提起,陳清邁只聽臉色發白。

「……我就橫下了這條心,也讓那老太婆好好看著,不靠他李家,我也能嫁好好兒,過好好兒,往後必要她看瞎了眼!你好好上進,我跟著你,什麼苦都肯吃,我就不信,你還能比不過他們那一幫子沒用?!那一家子,到現連個舉人也沒中過一個,一代不如一代,就會窩裡斗欺負我們一家,呸!什麼東西!」李金蕊一路說極其痛,二門裡下了車,還說個不停。

陳清邁青白著臉,勉強將李金蕊送進二門,笑著打斷了李金蕊話:「你自己進去歇著吧,我剛想起來,衙門裡還有幾份極要緊摺子,今晚上無論如何也得批出去,你先回去自己歇下。」

「你去吧,我讓人給你準備宵夜,別太累著。」李金蕊忙體貼道,陳清邁胡亂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皇上這一陣子小病不斷,謹慎起見,寧老夫人嚴令壽辰不得大辦,李玉靖深通其中關礙,和劉夫人並不多勸,只和劉夫人商量著,拿了一千兩銀子私房出來,施醫施藥周濟窮苦之人,又親自去大相國寺念了一天平安經,為寧老夫人祈壽,也算是稍稍了心。

寧老夫人大壽那天,李水華和裘二爺帶著孩子,狄推官陪著李雨菊回來熱鬧了一天,陳清邁和李家諸親戚,特別是狄推官走動極近,這一天也用心備了厚禮上門賀壽,熱熱鬧鬧喝了頓酒,回去卻沒跟李金蕊提起半句。

入了冬,李丹若外婆高老夫人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楊氏焦急不安,日夜守護高老夫人身邊,可還是沒能留住年邁老母親,十一月初七日凌晨,高老夫人女兒懷裡咽下了後一口氣。

楊氏直哭暈死過去,李丹若和韓三奶奶輪流守著楊氏,寸步不敢離,直守到高老夫人出了殯,楊氏又多守了一晚,才萬分不舍上車回去。

李丹若心神俱疲回到霞影居,倒頭直睡了大半天,起來梳洗換了衣服,帶著魏紫,端著剛剛燉好紅棗蓮子羹,往母親院裡過去。

正屋門口,韓三奶奶已經迎出來,低聲道:「妹妹來了,母親這一覺睡還算踏實,還沒醒。」

「我這兒看著,嫂子回去歇一歇,你瘦了這麼多,臉色也不好。」李丹若打量著韓三奶奶道,韓三奶奶忙笑道:「我沒事,妹妹比我還瘦,你到暖閣歇一歇?」

「嗯,嫂子別硬撐,趕緊回去好好歇歇,晚上不用過來了,太婆也打發人吩咐過,晚上不必過去請安侍飯,嫂子就回去好好歇這一晚上,母親這裡我看著,明天一早,嫂子再來替換我。」李丹若挽著韓三奶奶,低聲勸著將她往外推去,韓三奶奶一臉遲疑不定,李丹若帶著笑接著道:「母親醒了,心裡必定又要難過,我陪她安安靜靜說說話兒,勸勸她,也累不著,嫂子臉色不好,得好好歇一歇,還有,我剛才讓沈嬤嬤去跟大伯娘說過了,請個太醫過府給你診一診,你這月信都過了小二十天了,說不定……」

「許是這一陣子忙,我也沒覺得難過……噁心,哪敢勞動太醫?也不是大事。」韓三奶奶飛紅著臉低低道,這個小姑子,凡事都這麼淡定,連說到這些事,也說跟賞花喝茶一樣淡然,她雖是結了婚婦人,這一條上頭卻遠不如她,說到這些事,還是不能大大方方說,總是羞澀開不了口。

李丹若送走韓三奶奶,輕手輕腳轉進室內,探頭看了看面朝里睡沉了母親,拿了本書,歪熏爐邊榻上慢慢翻了幾頁,卻無心書上,只看著窗戶處那片亮光出了神。

紅雲不見了,就她陪母親送外婆出殯那幾天,李丹若放下書,從荷包里抽出那張字條,歪歪扭扭,是紅雲親筆,字很大,廖廖數個:「我走了,沒事,別擔心。」她怎麼能不擔心?沈嬤嬤讓平福去打聽過,連望京班楊班主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她給楊班主也是留了張字條,說她回家去了,回家!李丹若心顫抖了幾下,她哪有家?她家……回家了,走了……

李丹若煩躁將字條塞回荷包,剛才已經讓沈嬤嬤再去細細打聽打聽了,紅雲這字條留……她越想越心驚肉跳,這『回家』,這『走了』,一想多了,都不是好話!

她能去哪裡?別說這京城裡她無親無故,這個世上,她都是無親無故、孑然一人,走了,回家,能走到哪兒?能回到哪兒?上回明遠侯家六少爺那事,鬧太大了,一連串人吃了掛落,連三皇子端王都落了不是,京城府衙是被大皇子罵抬不起頭,還革了半年錢糧,當事三個衙內,兩個打了板子,明遠侯家六少爺則被流放了三百里……

李丹若煩躁起來站到窗下,仰頭看著紗窗外已經黃葉落枯乾老藤,半晌,慢慢將頭抵窗欞上,心情低落如同窗外蕭索寒冬,外婆走了,紅雲生死不明,也許……她真已經走了,她那樣性子,寧讓人恨她,也不願世人可憐她,縱是赴死,也是笑著揮手只說句『我走了』,姐妹們都嫁了,也許好,也許不好,這個家也要分了,世上沒有不散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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