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朱厚照都懂。

他畢竟不是傻子。

而且徒弟張元錫的話,簡單而直白,無非是讓他,不要拘泥於形式而已。

對於一個初學者而言,怎麼握弓,怎麼舒展臂膀,這些硬性的要求,確實很有用,這可以讓初學者快速的掌握訣竅,站穩身體。

可是若一直如此,想要真正的射箭高手,可就很難了。

可最氣的卻是,張元錫對於箭術的天賦,實是可怖。

他不但氣力大,對於箭術的領悟能力,也是超群。

他很快就意識到,師父教授的這一套,對是對了,可自己卻不需要。

因為這射箭、瞄準之法,本身就是讓初學者掌握平衡的。

而張元錫卻不需掌握平衡,他是瘸子,本身就是平衡身體,有著尋常人所沒有的敏感。他漸漸發現,原來射箭,並不需要掌握什麼訣竅,而在於對自身身體的控制。

當他一箭箭射出時,慢慢的越來越准,他開始有了新的感悟。

原來……一切的教材,都是騙人的啊。

現在,輪到他來指點朱厚照如何突破自己的箭術了。

師父的箭術,太拘泥於方法,不走心,且人太蠢,說了一百遍,他依舊還是學不會。

朱厚照大聲嚷嚷道:「你說的都對,為師曉得你射得好,可為師拿起了弓箭,便不由自主的會如當初學箭時的樣子……你這傢伙,怎麼教為師的,快想想辦法,想個如何讓為師從心的法子來。」

「弟子教不會啊。」張元錫要哭出來。

有時候,人比人,真的氣死人,這人的天賦,更是讓人無言以對。

尋常的讀書人,十年寒窗,專心學八股,辛苦吧,可是,屢屢落弟。

可王守仁打小就東搞西搞,今日要學騎射,明日找老道人去談玄,等他年紀大了,一拍腦袋,哎呀,我得考個功名了,然後他就金榜題名,名列前茅。

無數的將軍,出生入死,打仗起來,輸得多,贏得少,經驗豐富,蹉跎一輩子,活了下來,人生之中,幾乎找不到幾個光彩的勝利。可朱厚照躲在東宮裡瞎琢磨,一出山,立即便擊敗兇狠的韃靼人,使韃靼人不敢南顧。

張元錫也是如此。

他看著自己的師父,這笨拙的樣子,心裡已經絕望了:「師父,我覺得,射箭並不適合你,你可以改行,去學劍,或許好一些,否則,只是白白的虛度光陰而已。」

朱厚照氣的要吐血,厲聲道:「為師怎麼做,還要你教,罰你跪一個時辰。」

「噢。」張元錫很老實,乖乖跪下。

朱厚照背著手,氣呼呼的道:「你看看你哪裡有半分做人兒子,不,做人學生的樣子,出言不遜,你眼裡還有為師嗎?老方有七個門生,哪一個不是對他敬若神明,你這是什麼態度,你竟不將為師放在眼裡,簡直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為師瞎了眼,收你做門生,以後不教你學箭了,你自己領悟去吧。」

張元錫委屈的道:「學生知錯了。」

朱厚照高聲道:「知了錯你也不改。」

張元錫道:「學生改。」

「為師說,不教你學箭了,你卻只說知錯,卻不說,請師父教我,可見在你心裡,一定不將本宮放在眼裡,氣死為師了,氣死了為師,你就可以放任自流,就沒有人監督了你是不是?」

「不是。」

「那你說,為師罵你,對不對?」

「對。師父教誨,學生銘記在心。」

「還學不學箭了?」朱厚照氣咻咻的道。

張元錫忙道:「學!」

朱厚照才道:「好了,起來吧,來,再告訴本宮,該怎麼樣發箭來著。」

張元錫艱難的起來,見師父又開始彎弓引箭,在旁道:「師父,射箭發乎於心,你不要總想著怎麼握弓,也不必想著如何引箭,你眼裡只看中靶子,你心裡默默想著,我要如何將他射下來,而後,放箭。」

嗤……

朱厚照順勢放箭,那箭矢,在天空劃了個半弧,最終,與靶子擦身而過。

朱厚照氣的要撞牆:「這法子不對啊,分明不對。」

「師父心裡要沒有雜念。要不,學生再做一個示範,師父細細看著……」

「不必了。」朱厚照將弓箭摔在地上,豈有此理:「這是弓的問題,明日讓劉瑾去取一副好弓來,師父要再琢磨琢磨才好。」

「噢。」張元錫頷首點頭。

劉瑾倚在樹旁,一隻腳金雞獨立,另一隻腳纏後瞪著樹幹,優哉游哉的樣子,他一面吃著炒熟的黃豆,一面遠遠的盯著,口裡嚼著黃豆,一顆又一顆,臉上顯得很平和,只遠遠眺望著太子殿下和張元錫,對於眼前的一切,他並不在乎,射箭有什麼意義呢?沒有意義?大好的時光,都荒廢在這射箭上,真是糟踐了啊。

他咀嚼著,將黃豆吞咽進肚裡,搖了搖頭,世上的人都很純,沒有找到人生的意義,看著他們這樣浪費大好的時光,很是可惜。

可一看殿下練完了箭,他立即將手裡的黃豆重新裝進了荷包里,小跑著衝上前去:「殿下,有吩咐嗎?」

「殿下……」

這時聽到了方繼藩的聲音。

一聽這熟悉的聲音,朱厚照頓時大喜:「老方,你來了啊。」

方繼藩氣喘吁吁:「真是好找,累死了,殿下,現在我這侄兒的進步如何?」

張元錫剛要說話,朱厚照卻是眉飛色舞,叉手:「有本宮在,怎麼會沒有進步,你等著瞧吧。」

方繼藩覺得太子不可靠,看向張元錫。

張元錫老老實實的道:「師父成日教授我學箭,而今已有小成了。不過……」他頓了頓:「學生的極限,乃是射四百步,尋常的兩三百步倒也還好,可若是配上一副極好的弓,這四百步,不在話下,只是可惜,超過了三百步,箭就可能失去準頭,且目力沒法兒視物了。」

這你就找對人了。

沒錯,張元錫最大的優勢,就在於射的遠,可惜,他的雙臂沒有阻礙他遠射,可人的眼睛,畢竟是有極限的。

至於射的準不準,還得靠練,且還需要一副有足夠韌性和精度的好弓。

方繼藩咬咬牙:「精度不夠,和弓箭有關,且能不能射的更遠,也和弓箭有關,叔這幾日,便召集能工巧匠,專門為你定製一副好弓來,不惜工本,哪怕是砸進去紋銀萬兩,也絕不皺眉頭。誰讓我是你叔,你爹和我是忘年之交呢。」

可是視力的問題,卻絕不是砸銀子就可以解決的。

張元錫是個天才啊,這樣的人都不利用,那方繼藩還是人嗎?

方繼藩所考慮的,並不只是這一場的比試,他想的是未來。

張元錫這樣的人,用的好了,便是八百里之外打死鬼子的強者啊,這種人只有在電視劇裡面才會出現。

方繼藩皺著眉:「我會想想辦法,辦法總會有的,要不,給你配一個副射手。」

「副射手?」朱厚照和張元錫同時驚訝的反問。

方繼藩笑呵呵的道:「搭配一個副射手,給你背負弓箭,一旦需要射箭的時候,他負責為你提供方向和位置,你負責彎弓射箭,這個人可以戴一個望遠鏡,用望遠鏡,觀察數百步外的目標,而後準確報告位置,而你只專心朝著位置射擊即可。當然,這樣的人也是可遇不可求,他需有一雙好眼睛,且對方向和距離極敏感,能夠隨時提供精準的信息,當然,還需和元錫能極好的配合起來,雙方要有默契,最重要的是,你們還得磨合,一次次的練習,只有如此,才可制勝數百步之外。」

朱厚照聽了,不禁咋舌。

這不就是輔兵嗎?

原來射箭,還可以要輔兵啊。

顯然,方繼藩更希望,發揮出張元錫所有的潛力,這個傢伙,天生就是射箭的好材料。

是狙擊手啊。

可惜的是,弓箭上不能搭配望遠鏡,既然如此,那麼只好讓一個人來配合張元錫了。

未來學習的過程,一定會很艱難,因為要用輔兵通過望遠鏡去觀察的那雙眼睛,來替代張元錫的眼睛,讓他只單純的提供數據,而這些數據必須準確,且準確的數據,還需要要讓張元錫理解和消化,同時,還需用這些數據,讓張元錫精準的大致測算出對方的位置。

且箭一旦射遠,精度就越低,這兩個人所需的裝備,可能高昂無比,這花費,可能能養得起幾個村的莊戶了。

「可以試一試。」張元錫顯然覺得,尋常的射擊沒有什麼挑戰,反而方繼藩所說的方法,倒是讓他動心了。

朱厚照厲聲道:「為師有讓你答應嗎?自作主張,真是豈有此理。」

張元錫忙是恭恭敬敬道:「請師父做主。」

朱厚照背著手,想了想:「可以試一試。」

方繼藩頷首:「既如此,那我這就去挑選人手,再招募人量身定製弓箭了,恐怕至少需要數月的功夫,這賭鬥怕是來不及了,先贏了賭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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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覺,明天開始…………五更……或者六更,反正是五更打底,大家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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