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推開―扇小窗,窗外―片的銀白。

一到這個時候,蕭敬的身體就開始變壞,一宿未睡,或許是因為咳得太厲害,以至於整個人變得更加老態龍鍾。

此時,蕭敬那無神的眼眸落在案牘上,案牘上擺著北通州那邊送來的急報。從這急報中來看,整個北通州機構已經徹底糜爛,影響最大的自是北鎮府司,幾乎整個錦衣衛千戶所已經徹底土崩瓦解,千戶死了一個又一個膽子再大的人也不敢去當值了,校尉們一個個無影無蹤。

東廠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不過總還算維持住了一些局面,這倒是讓蕭敬值得欣慰的地方。

「北通州……北通州……」

蕭敬走到窗台前,直接敲打在窗台上,渾濁的眼眸黯然無光,可是這目光深處又似乎閃爍著一絲精厲的光芒。

或許文武百宮還在安靜祥和地過著這個新年,經歷了京察的折騰,倖存下來的官員心情一松,再也提不起勾心鬥角的心思,可是宮裡、東廠和北鎮府司此刻卻都已經炸開了鍋。他們的眼睛、耳朵都已經全神貫注地放在了北通州。

陛下的決心已定,現在就看東廠和錦衣衛的了,北通州出了事,東廠和錦衣衛都脫不了關係,可是要是誰能占了北通州的先機,也必然能獲得陛下的信任。

東廠和錦衣衛的存在,他們的聲勢,甚至是他們的一切都來自於皇上,皇上對誰偏向一些,那誰就能獨占鱉頭,這一點,蕭敬明白,所以通州不能出事東廠也不能輸。

這兩個條件看似並無矛盾之處,其實卻還是免不了為難,北通州不能出事,就要揪出這些隱藏在北通州的亂黨,可是誰能揪出亂黨呢?不能是錦衣衛,一定要東廠。這就意味著,在全力查辦北通州亂黨的同時,東廠還要有些小動作這些小動作不能過份一旦過份,可能會讓亂黨有機可乘、渾水摸魚,同時真要出了事,東廠也擔待不起。

說來說去,這裡頭要有個度,怎麼拿捏主動權不在蕭敬手裡,而在值房裡跪著的檔頭張茹身上。

張茹是蕭敬的心腹,是蕭敬一手提拔起來的,正如蕭敬對皇上舉薦時所說的一樣他做事精明強幹心細如髮,很有韜略,更重要的是,張茹對蕭敬忠心耿耿,所以蕭敬毫不猶豫地提出了張茹這個人選。

張茹面色枯瘦眼袋漆黑,生著一張平淡無奇的馬臉,此時他五體投地,跪在值房裡一動沒有動。

蕭敬心裡想:「這個張茹能拿捏得住這個度嗎?」

他心裡有幾分擔心此時的他正在琢磨著東廠與錦衣衛各自的優勢,東廠的優勢是北通州大部分的骨幹還在這些人都是北通州的地頭蛇,而錦衣衛在北通州的千戶所已經樹倒獼猴散,這一點上,東廠占了先機,東廠開始布局探查的時候,錦衣衛那邊只怕還在重新樹立起威信。

蕭敬最擔心的,是那個柳乘風,在他心裡,柳乘風就是錦衣衛的優勢,這個人絕不能小看。

蕭敬咳嗽幾聲,顯得又疲又倦,隨即落座在案脖之後的張茹身上,打量了張茹一眼,淡淡地道:「送去給你的那些快報,你都看了嗎?」

張茹回答得簡單幹脆,道:「看了。」

「哦?」蕭敬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後仰在椅子的靠墊上,慢悠悠地道:「那雜家問你,東廠在北通州有多少人?」

「明里是三十九人,暗裡是一百二十五人。」

蕭敬點頭,繼續問道:「北通州知府衙門有多少差役?」

「三班差役,相加起來有兩百四十五人,其中近來有兩個告假,裡頭有一個姓黃的,是咱們東廠的番子。」

蕭敬微笑道:「看來你記得倒還牢靠,其他的,雜家就不考校了,你記住,雜家送去給你的這些東西,你都得記在腦子裡牢牢的,一丁點都不能遺漏,這些多少對你有些助益。」

張茹道:「卑下遵命。」

蕭敬隨即收斂笑容,又換上凝重之色,慢悠悠地道:「你去了北通州,會怎麼做?」

張茹道:「從前東廠探查往往是敵在明,我在暗。可是這一次不同,這一次是咱們在明,亂黨們在暗,根據這些亂黨刺殺錦衣衛千戶等人的行跡,只怕這些人早已滲透了不少衙門,東廠在北通州的人未必沒有人被他們收買,所以當務之急是先將東廠的叛徒揪出來,如此才可以進行下一步動作。」

蕭敬大喜,道:「說得好,先要肅清自己才是當務之急。」他沉默片刻,繼續道:「去了那邊,萬事小心在意『尤其是那個柳乘風『也要盯緊一些』這個人不簡單,不要輕視,否則是要吃虧的。」

張茹的臉上露出笑容,道:「廠公放心,卑下已經有了布置,柳乘風的一舉一動,都在卑下的掌握之下。」

蕭敬皺眉,很是不喜地道:「不要太想當然,更不要沾沾自喜,要慎之又慎,一步走錯,處處皆錯,雜家對你,親若子侄,這件事,你一定要辦得乾乾淨淨、漂漂亮亮,事情能辦好,雜家自然還要保舉你,可要是做得不好,你也不必回京來見雜家了。」

蕭敬疲倦地用手搭在案牘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隨即道:「赴任的時候,你可以和柳乘風一起走,這一路上也可以好好觀察觀察他,知己知彼百戰不敗,當然,這一次你的主要精力是對付亂黨,無論你用什麼刃『法』一定要把這些亂黨連根拔起,陛下曾言,誰為君分憂,便食邑萬戶,為萬戶侯,你自個兒好好掂量著吧。」

張茹誠惶誠恐地道:「廠公栽培,卑下敢不盡心竭力。」

蕭敬滿意地頜首點頭,道:「這就是了,就說到這裡吧,廠子裡,你若是有中意的人選,也可以挑過去,到了那邊之後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即給雜家來信,不要嫌麻煩。」

張茹磕了個頭,才小心翼翼地出去。

「柳乘呢……」,張茹走出值房的時候,眼睛不禁眯了起來,腳下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作響,紛飛的大雪落在他身上,張茹恍若不覺,喃喃念了柳乘風的名字,隨即嘴角勾勒出一絲冷笑。

柳乘風的大名,張茹早已聞名遐邇,廠衛一家,其實大家的工作性質都是一樣,所以錦衣衛里誰立下了功勞,誰又做出了什麼事,立即會在這衛所里傳開,這半年多來,張茹聽到這個名字已經不下一百次。

這個人,不簡蘆……

可是張茹心裡卻是不服,他是東廠的翹楚,未必在東廠里顯赫,卻是廠公最瞧得起的人,自從柳乘風帶著一隊人打到了東廠大堂,這就註定了廠衛之間的競爭已經白熱化,張茹也一直想會一會這錦衣衛里新冒出頭來的傢伙。

走出了東廠,張茹渾身上下已沾滿了雪花,他看了看天空,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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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乘風這邊,到了初五的時候也免不了被牟斌叫去,牟斌穿了一身勁衣,倒是並沒有在北鎮府司的公堂里見他,而是叫了柳乘風去花廳相侯。

柳乘風在花廳里喝了一杯茶,等著牟斌過來,只是牟斌到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一見柳乘風,很是疲倦地朝他壓壓手,示意柳乘風不要客氣,滿是歉意地道:「外頭有些事還要處理,耽誤了不少時候,久等了。」

他隨意坐下,並沒有擺出高高在上的架子,疲倦地喝了口茶,牟斌看了柳乘風一眼,道:「去北通州,可有什麼難處?需要什麼人手,或者是其他都可以提,北鎮府司那邊都盡力為你籌措。」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大人,準備倒是都準備好了,就等赴任,至於要求嘛……」,柳乘風想了想,道:「北通州形勢複雜,大人需給我專斷的全權,千戶以下的任免能否不通過北鎮府司直接處置?」

牟斌想了想道:「這個容易,打聲招呼就是,北通州和別處不一樣,自然盡力給你方便。」

接著皺起眉,隨即道:「東廠那邊派出了張茹,張茹這個人,所可打聽過?」

柳乘風這幾日倒是多有準備,道:「打聽過一些,此人從前也是個書生,據說到現在身上還有個秀才的功名,卻不知發了什麼狠進了東廠,在東廠里以殘酷聞名,很受蕭敬的器重,不過在東廠里和其他的東廠檔頭不是很和睦,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牟斌冷冷地道:「注意這個人,此人做事狠辣,狡猾―得很,到了北通州那邊一定要小心。」

柳乘風道:「謝大人提點。」

牟斌笑呵呵地走到柳乘風的身旁,用手壓在柳乘風的肩上,和顏悅色地道:「慎言慎行,那裡不比京師,沒有誰能幫襯得上你,一切都要靠自己。好了,該說的也說了,今日傍晚,北鎮府司上下請你吃頓踐行酒。」

「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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