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覺得傅公公對錦衣衛存有偏見,就像錦衣衛對所有的太監也存有偏見一樣,其實大家都屬於不被理解的那一類人。

林瀚冷著臉沒說話,神情不置可否,在他看來,拿太監當肉盾也好,錦衣衛武力彈壓也好,只要士子們不拆了他的吏部衙門,怎樣都好說。

――堂內三人分屬不同陣營,大家都有個共同點,那就是節操掉了一地。

有個成語叫「大智若愚」,秦堪覺得可以發明一個成語,叫「大奸若德」,其實但凡進了官場的人,當初讀聖賢書時的高尚品性差不多丟得乾乾淨淨了,大家的道德底線低得不敢想像,當然,也有例外,不過這種例外只是在官場上曇花一現,最後的結局必然泯滅於眾人。

有道德的人是當不了官的,就算當了官,必然也當不長久。

眼見傅公公氣得有種想跟他拚命的架勢,秦堪急忙溫言安慰:「傅公公放心,剛才下官只是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不到萬不得已,我們是絕不會拿公公出去當肉盾的……」

傅容呆了一下,接著又跳了起來,勃然怒道:「就算萬不得已,你們也不能拿雜家當肉盾!憑什麼!雜家招誰惹誰了?」

「是是是。」

林瀚皺了皺眉,道:「秦千戶,事態緊急,你可有主張?快說說吧。」

秦堪微微一笑,道:「事情既然跟錦衣衛有關,自然由錦衣衛解決,尚書大人,傅公公,且安生坐著吧。」

林瀚點點頭,道:「秦千戶,士子乃國之重器,你可要善待他們,若有死傷,本官可要拿你是問。」

這話先把他自己摘出去了,又站在文官集團的立場上把秦堪架到火上。――身處這樣一個人人奸詐如鬼的環境里,文弱書生秦堪怎麼善良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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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衙門外的青石廣場上。

年約三十許的蕭鴻樺盯著緊閉的署衙大門,臉上露出幾分冷笑。蕭鴻樺是彭縉的門生,說是門生,其實彭縉並未教過他什麼學問,只不過彭縉就職禮部,禮部負責科考,才三十歲的舉人蕭鴻樺自然想在仕途上更進一步,總要金榜題名才對得起多年寒窗苦讀,而禮部尚書和侍郎們顯然瞧不上他這個默默無名的小舉子,蕭鴻樺這才拜入彭縉門下。

四十多歲的萬直則是彭縉的鄉試同年和知交好友。

二人都是有功名的舉人,平日裡傲氣十足,大明的科考制度如同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二人有幸順利走過了兩座獨木橋,自然有著他們傲氣的資本。

當彭縉的家人找到他們,求他們搭救彭縉時,二人幾乎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換了太祖或成祖時期,或許二人想都不想便拒絕了這個要命的請求,不過如今是弘治年,文官集團已掌握了話語權,於是善待士大夫也成了如今大明的主旋律,只要糾集起一大群有功名的讀書人,無論廠衛還是官府都不敢拿他們怎樣的。

於是二人碰頭一商量,一百多個讀書人就這樣被架上了二人的戰車。

事實果然如同他們預計的那樣,官府和錦衣衛不敢拿他們怎樣,反而節節敗退進了衙門,大門緊閉,高高掛起了免戰牌。

廣場上的士子們仍在罵罵咧咧不休,萬直皺眉道:「蕭賢侄,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個事,拖久了大家的心氣兒也泄了,此事怕是無果而終呀。」

蕭鴻樺看著吏部的大門,冷冷一笑,道:「萬叔,咱們肯定不能讓那些狗官們逃避下去,不如一涌而上,把這衙門砸開再說,大明律法雖嚴,然則法不責眾,只要不出人命,官府也不能拿咱們怎樣的。」

萬直點頭:「甚好,就這麼辦吧。」

蕭鴻樺深吸一口氣,忽然站起身振臂大呼道:「同年同窗們,廠衛陷害忠良,彭主事無辜入獄,我等學子士人皆負功名,乃大明之重器也,吏部與錦衣衛竟避而不出,慢待我等,難道我等便任由此事作罷,任由忠良獄中受苦嗎?」

幾句話一煽,廣場上的士子們頓時又被點燃了熱情,紛紛大喊道:「不能!」

「我等飽學聖賢之書,憑一腔浩然正氣立於天地間,豈能任衛狗顛倒黑白,而令忠臣含冤莫白?今日我等憤而擊之,只為伸張國朝正氣,只為呼喝乾坤不平,諸年兄,吾誰與往?」

眾士子激昂大喝:「同去,同去!」

這便是功名的妙處,這便是無數大明寒窗學子拼盡畢生之力,也要搏個功名的本質原因。但只有了功名,無論秀才還是舉人,功名就是他們的護身符,就是加入文官集團的入門證,無論遇到任何事情,上面都有整個文官集團為你撐腰。

若無這件護身法寶,百十個文弱平民就算借給他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出衝擊官府的大逆之舉,可秀才和舉人們卻不一樣了,他們不但敢,而且還能把自己置身於正義凜然的高度,蠻橫地占據道德制高點,以正義的代表為名,毫無顧忌地做出任何他們想做的事情。

這也是如今大明文人的本質,以正義之名,行無法無天之事。

轟然一聲呼喝,一眾士子如同瘋子似的,幾步跨上吏部衙門的青石台階,舉手抬腳,正待給衙門那扇朱漆大門留下個正義凜然的記號,以便日後供自己逢人吹噓時,大門卻猛地從裡面打開了。

九名錦衣衛百戶簇擁著秦堪昂然走出,眾士子一楞,衝擊衙門的動作頓時為之一滯。

跟剛才進去時不一樣的是,九名百戶神情冷峻,面若冰霜,秦堪向前跨出一步,暴喝道:「錦衣校尉何在?」

千戶所的普通校尉和力士們早已到場,聽到秦千戶大喝,廣場上頓時傳來地動山搖般的齊聲回應。

「在!」

秦堪面露殺機,緩緩道:「給本千戶把這些目無王法的士子圍起來!」

「是!」

上千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校尉們鏘地一齊拔出刀,殺氣騰騰的圍了上來。

情勢突變,攻守易位!

不少士子頓時慌張了,畢竟衝擊官府這事委實有點嚴重,沒經歷過大場面的士子們自然感到了害怕,雖說自己代表著正義,可錦衣衛臭名昭著百餘年,他們哪管你正義不正義,一刀劈了拉倒,跟他們講道理有用嗎?

不少士子此刻才感到有些後悔,本來不關自己屁事的,為何聽信蠱惑,非要趟這渾水?真當赫赫有名的錦衣衛是木雕泥捏的不成?

蕭鴻樺見勢不妙,上前一步凜然道:「住手!衛狗敢爾!我等乃聖人門生,百毒不侵,百邪不入,身負聖天子欽賜功名,誰敢拿我們?」

萬直最初也有些惶恐,見蕭鴻樺站出,頓時也鼓足了勇氣:「正是,你們殺得了一個兩個讀書人,殺得盡天下所有的讀書人嗎?」

秦堪目光如刀,盯著二人冷冷道:「我自然不敢濫殺讀書人,我只殺有罪的讀書人,你們二人誰是領頭?」

二人一齊往前一步,齊聲道:「我們都是領頭者。」

「拿下!」秦堪暴喝。

兩名百戶親自上前,刀鞘朝他們膝彎上一拍,二人便情不自禁地跪下,接著牛筋繩一捆,幾個呼吸間便被捆成了兩隻大肉粽。

眾士子傻傻的看著這一幕,有心想反抗,卻被四面鋼刀出鞘圍住他們的錦衣校尉們嚇住,濃郁的殺機令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蕭鴻樺和萬直被粗魯地拎進了衙門,緊接著,衙門大門砰的一聲又關上了。

眾人如夢初醒,頓覺分外沒面子,人人臉上閃過一絲羞愧,一人咬牙怒道:「廠衛竟真敢拿我清白士子,諸年兄,此辱我等絕不可忍!」

「正是!叫他們放人!」

眾人也不顧圍在四周的錦衣衛威懾,紛紛掄起拳頭使勁砸著大門。

大門紋絲不動,士子們卻砸得手腳生疼,見奈何不了大門,大家又破口大罵起來。

…………

…………

大門內,趙觀看著被捆起來的蕭鴻樺和萬直,不由苦著臉道:「大人,這……真抓了他們恐怕會出大事呀。」

「真笨,就說是守備太監命我們抓的不就行了?」秦堪翻了個白眼。

「啊?」趙觀冷汗直冒,這位千戶大人真是作死啊,剛得罪了讀書人不說,轉眼又得罪守備太監,他這是不是想尋短見所以拉幾個墊背的呀?

「算了,不嚇你了,傅公公今天也挺倒霉的,咱們就不再給他添堵了。」秦堪滿不在乎地笑道。

「這兩個人怎麼辦?」

秦堪笑吟吟的打量著嘴被堵上的二人,蕭鴻樺一臉憤恨仇視,萬直凜然中似乎又帶著幾分畏懼。

秦堪菜市場挑白菜似的打量許久,忽然笑了:「萬直杖二十,蕭舉人嘛,呵呵,不要動他一根寒毛,二人分開,勿使碰面。」

蕭鴻樺大小長短正合適,這傢伙簡直天生長著一張背黑鍋的臉,不坑他會遭天譴的。

趙觀一咬牙,反正事已至此,什麼都別問,照做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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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柱香時辰後,衙門大門猛地打開,遍體鱗傷的萬直首先被扔了出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而同時被抓進去的蕭鴻樺卻毫髮無傷,滿頭霧水的走了出來。

眾士子大驚失色,神情頓時變得不大對勁了,二人如此明顯的差別待遇,不由得別人不疑惑。

這時趙觀面若冰霜的從衙門內走出來,站在台階上緩緩環視一周,接著將一包東西朝蕭鴻樺一扔,蕭鴻樺沒動,包袱落到地上,砰地一聲脆響,眾士子低頭一看,卻是一包銀子。

眾人頓時大嘩,看著蕭鴻樺的目光愈發懷疑了。

趙觀適時開口大聲道:「查上元縣舉子萬直煽動仕林,衝擊官府,目無律法,著即杖二十,提請應天府學政大人削其功名,終身不得入仕!江寧縣舉子蕭鴻樺懸崖勒馬,檢舉有功,賞銀一百兩。」

眾士子倒吸一口涼氣,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趙觀冷聲道:「吏部林尚書和錦衣衛秦千戶寬待眾士子,既往不咎,著令爾等即刻退散,不得生事,你們的籍貫,姓名,功名,江寧縣蕭舉人已一一檢舉,名單存入了錦衣衛,若有再犯,人證物證俱在,爾等必知王法森嚴!」

砰!

大門再次關閉,這回沒有一個人再砸門喝罵了。

四周仍舊一片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著蕭鴻樺,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蕭鴻樺看著眾人怨毒的目光,和地上那包散開的銀子,頓覺遍體生寒,如墜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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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兩更近6000字,提前多碼一點,後天我生日,估計要外出哈皮,後天只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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