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堂之後,新娘杜嫣被送入洞房,秦堪則被一干手下簇擁著出了內廳,來賀喜的賓客們嘻嘻哈哈開始給他敬酒。

但凡婚禮,這一關最不容易過,賓客們出於祝福也好,出於羨慕嫉妒恨的扭曲心態也好,總之絕不會讓新郎清醒的進洞房,新娘越美麗,新郎醉得越深沉,這是普遍的規律。

秦堪嘴裡微微發苦,他深知這種規律,前世他也參加過別人的婚宴,灌新郎灌得最積極的也是他,有一回把新郎灌得太厲害,醉得完全失去神智的新郎拉著秦堪的手哭哭啼啼,說了無數兄弟情深的話,然後新郎醉得沒鬧明白環境,以為ktv里選小姐,當著老婆娘家人的面非要秦堪進洞房,說什麼小姐只有一個,秦堪先上,他回頭再找一個……

那位新郎後來什麼下場秦堪沒忍心問,據說第二天一早兩人又去了一趟民政局……

回憶起這些前生往事,秦堪忍不住頭皮發麻。

如此閃亮醒目的反面教材在前,今晚他可不能重蹈覆轍。

參加婚宴的大多數是武人,脾氣直爽性格豪邁,最可怕的是,酒量大如牛。秦堪這樣的文弱書生,平日裡最多三兩的量,今晚是他人生大喜,他可不想被放倒在洞房之外。

邀了兩個酒量好的手下,秦堪來往穿梭於賓客酒席之間,使出了畢生最大的智慧頻頻偷奸耍滑,七進七出殺了好幾個回合,賓客們終於盡興而去,秦堪卻也喝得搖搖欲墜,沒辦法,有時候智慧並不完全管用,實力才是王道。

保持著腦中最後一絲清明,秦堪搖晃著朝洞房走去,剛邁開步,身後一道驚喜的聲音大呼:「秦賢弟!別來無恙乎?」

秦堪扭頭,唐寅一臉驚喜地站在院中瞧著他。

秦堪酒醒了三分,眼中浮出了暖意。

唐寅,是他來到這世上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人傻,錢不多。

「唐兄,久違了。」秦堪欣喜地招呼。

唐寅大步走來,一邊走一邊不滿道:「賢弟你今日大喜竟不跟哥哥我說一聲,未免太不講究了。」

秦堪苦笑:「唐兄如同學了輕功一般,位置飄忽不定,我叫人去客棧和顰翠館找了你四五次都不見人,上哪裡知會你?」

唐寅擺手笑道:「早已不去顰翠館了,前些日子那顰翠館的老鴇不知得罪了什麼人,半夜被人打斷了腿,手下的姑娘們也嚇得紛紛跳了槽,那裡沒甚意思了。」(作者註:「跳槽」一詞在古代的原意是指妓女轉會,現代人如果說起跳槽拜託低調一點,最好不要得意洋洋的炫耀「跳槽」,否則不知別人怎麼看你……)

秦堪跟著笑了一會兒,笑著笑著渾身沒來由地冒了一層白毛汗。

顰翠館的老鴇被人打斷了腿?這事兒誰幹的?

苦笑搖頭,除了那位高山仰止的岳母大人,還能是誰幹的?看著和藹友善的岳母,手段倒頗為兇殘,如此人才應該招入錦衣衛效力才是,就怕岳父會跟自己拚命……

「唐兄何故姍姍來遲?」

唐寅一臉忿忿道:「你家門口幾個漢子好不曉事,說什麼大人大喜,非要我交什麼賀儀才准進,我說憑我和賢弟的關係,用得著交賀儀嗎?」

秦堪點頭:「不錯,那幫傢伙狗眼看人低,太過分了……」

頓了頓,秦堪問道:「……唐兄交了賀儀嗎?」

「當然沒交。」

「你還真好意思……」

…………

…………

朋友多日不見,自當浮一大白,洞房什麼的都是浮雲。

酒宴已撤去,下人們正收拾打掃,秦堪命人在內廳另擺上一桌酒菜,拉著唐寅開始喝起來。

如同當初住在紹興的客棧一般,二人每到夜晚沒事時,秦堪便拎著一壇酒,兩樣小菜,二人吃喝暢談,待到唐寅酒意漸深之時,秦堪便開始忽悠他寫詩寫詞寫小說,藉唐大才子酒後神來之筆為名,讓唐寅之才名風靡江南,出盡風頭,秦堪則在背後默默拿好處……

溫馨的回憶呀。

各自聊著自己別後的際遇和生活,不知不覺間,二人喝乾了一壇酒,跟真正的朋友喝酒,秦堪從來不偷奸耍滑,這下終於真正醉了。

當唐寅知道秦堪竟然入了錦衣衛,並且參與過崇明抗倭,又升上了千戶,即將赴任京師之時,唐寅的表情變得很複雜。

秦堪默默嘆息,他很清楚唐寅表情的含義。

唐寅詩畫雙絕,才名冠絕天下,他風流不羈,他沉迷酒色,他高傲輕狂……無論怎樣的性格都不能掩飾他是個讀書人的事實,讀書人對廠衛永遠歧視,永遠仇恨,這是兩個階級之間無法調和的矛盾。

沉默許久,唐寅忽然舉杯一飲而盡,哂然一笑,笑容說不出的瀟洒。

「不論你是何種身份,我只知道你不是壞人,我喜歡跟不是壞人的人交朋友,也喜歡跟他喝酒,這便夠了。」

秦堪心中一松,舉杯與他相碰。唐寅終究是唐寅,一個能在歷史上留名數百載的人,必有他的不凡之處。

唐寅笑道:「這一杯,敬『朋友』二字。」

「不。」秦堪盯著他,很認真地道:「這一杯,敬『理解』二字吧。」

二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烈酒入喉,芳香沁脾。

夜已深了,隨著一聲聲你來我往的「敬抗倭英雄」「敬江南才子」,杯觥交錯推杯換盞里,二人喝得酩酊大醉。

幾名錦衣衛手下站在院子裡,看著內廳的大人和那個不認識的窮酸書生喝得如此盡興,幾人面面相覷,想上前提醒卻又不敢。

今晚是大人的洞房之夜呀,新婚夫人還在房裡等著呢,大人在這裡跟一個窮酸書生喝得如此來勁,這算怎麼一回子事?

事還沒完,唐寅喝得高興,忽然站起身,拉著醉醺醺的秦堪往外走。

「秦賢弟,走,為兄又找到一個喝花酒的好地方,帶你見識見識,那裡的姑娘很是綽約,而且對為兄非常仰慕,一應花費俱免……」

秦堪被拉入院中,夜風一吹,腦子恢復了幾分清醒。

「慢著!我好像有件事沒做,很重要的……」秦堪陷入了漫長的思考。

「有什麼事比咱們兄弟喝酒更重要?」

「對了!我要洞房!」

「洞個茅房,跟我走……」唐寅強拉著秦堪一邊走一邊訓話:「所謂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秦堪不由自主被唐寅強拉著踉蹌出了門。

丁順急忙吩咐幾個手下跟上照應,看著猶亮著燈的洞房,忽然憂心忡忡一嘆:「這窮酸書生竟敢說女人如衣服……誰敢讓大人不穿衣服,恐怕有人要斷大人的手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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