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名了,是好事。

名氣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帶給人的好處卻是實實在在的,名氣伴隨著利益,有句老話「成名要趁早」,意思就是說,早一點成名便能早一刻拿到實實在在的利益,大器晚成便虧了。

這是秦堪對成名的理解,他是現實主義者,什麼事情都習慣跟利益扯上關係,沒利益的事打死也不幹。

秦堪成了秦聖人,揚名立萬了,可惜名氣有了,好處一文錢沒見著,麻煩卻多了一大堆。

不知什麼時候起,東宮門口三三兩兩聚集著一些文官,大到某部侍郎,小到六品主事,官階不一而足,他們聚集東宮當然不是誠心拜見太子殿下,而是特意找那個值守東宮的秦千戶,新鮮出爐的秦聖人。

這些人都穿著官服,秦堪的武官身份卻能寫出可以流芳千古的《菜根譚》或許深深刺激到了文官們的自尊心,於是自覺不自覺地穿上文官官服來找秦堪,從心理上給自己找回一點場子。

東宮乃儲君龍潛之地,當然不允許官員們有事沒事亂進,那些文官們又不肯離開,於是東宮門前的廣場上出現了一幕奇異的場景,一群穿著官服的官員們站在凜冽刺骨的寒風裡,道貌岸然負手而立,玉樹臨風之餘猶不忘吸溜一下鼻涕,他們三五成群聚集在廣場四周,京師的冬天風大且冷,冷風像個斷臂分桃的流氓,風一吹便掀起這些官員們的官服下擺。露出他們的里衫褻褲,非常不雅。

於是官員們負手而立的飄逸形象頓時急轉直下,忙不迭地個個慌忙捂著衣裳下擺,神情尷尬且姿勢**,動作非常的整齊劃一,廣場上無端多了數十個明朝版的瑪麗蓮夢露。

朱厚照和秦堪躲在東宮正門內的小門房裡,屋內炭火融融。溫暖如春,二人鬼鬼祟祟隔著木窗的縫隙,瞧著廣場上那些文官狼狽模樣。朱厚照噗嗤一笑,捂住了嘴,秦堪嚇得趕緊請他離窗戶遠一點。這孩子的笑點很低,秦堪真怕他的笑聲被那些文官們聽到,那將是一場大麻煩。

「這幫傻冒兒……哈哈,他們想做什麼?」朱厚照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

秦堪很無語地看著他,這傢伙知不知道他嘴裡的「傻冒兒」是他將來的臣子,是輔佐他治理江山的中流砥柱?

――雖然看起來確實有傻冒之嫌,但做人不能太誠實的。

秦堪苦笑道:「這些文官肯定不是來給太子殿下歌功頌德的……」

「廢話,我當然知道,我有什麼德行可以讓他們歌頌?」朱厚照顯然對自己有著清醒的認識。

拱了拱手。秦堪嘆道:「臣給東宮添麻煩了,臣有罪,這些人大約是衝著臣來的……」

朱厚照顯然沒把這個麻煩放在心上,他反而很高興,因為他本就是個喜歡熱鬧的人。沒熱鬧的日子對他來說生不如死,這樣的麻煩他一點也不介意,不但不介意,反而多多益善。

「沒事沒事,本宮恕你無罪……你快說說,他們找你幹嘛?吵架嗎?」朱厚照急不可待道。

秦堪嘆道:「顯然他們來者不善呀。殿下說得沒錯,他們找我的本意便是要跟我吵架,只不過冠以學術之名,吵架謾罵便成了討教討論……」

「但是實質還是吵架,對嗎?」

「對,簡單的說,這群傢伙是來找碴兒的,他們不服氣一個年僅弱冠的武官竟然能寫出千古流芳的文章,於是成群結隊來找我討教。」

「他們想討教什麼?」

秦堪無奈道:「可以討教的太多了,孔孟之道,聖賢經義,詩詞八股,書法棋藝,甚至道家岐黃丹術等等,只要有一樣學問能把我辯倒,便意味著他們戰勝了新出爐的聖人,可謂聖中之聖,我秦堪便成了他們揚名的墊腳石,他們踩著我的腦袋成就了他們自己的名聲。」

「這些人好卑鄙……」朱厚照皺了皺眉,接著興奮道:「那你快出去跟他們吵呀!怕什麼,有本宮給你撐腰呢。」

秦堪很無語,太子很了不起麼?這些文官眼裡太子算個屁,他們豁出去時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朱厚照的撐腰對他來說實在可有可無,毫無意義。

無奈地攤了攤手,秦堪苦笑道:「臣不敢欺瞞殿下,若說跟他們辯論學問,臣哪一樣都辯不過他們,臣若出去跟他們討論,無異自取其辱,正所謂茅房裡點燈籠,老虎頭上拍蒼蠅,壽星公吃砒霜……」

朱厚照兩眼發直,被一連串的歇後語弄得腦子有點暈:「什麼意思?」

「意思是找死啊殿下。」秦堪沉痛道。

「哇哈哈哈哈……」笑點低的太子殿下又狂笑起來。

秦堪鬱卒地嘆了口氣,沒理會笑得毫無形象的朱厚照,透過窗紙的縫隙,他看到那群文官仍舊執拗地站在廣場上不肯散去。

名聲,已成了文官們自願戴上的枷鎖,為了在士林里揚名,他們可以連命都不要,吹吹冬天的冷風當然更不算什麼了。

可是秦堪卻很反感,他討厭麻煩,從來都是繞著麻煩走,可惜麻煩卻一次又一次的主動找上他,避都避不開。

自打承認《菜根譚》是他所作那一刻起,秦堪便已知道這個麻煩遲早要來,大明的文官們不會眼睜睜看著一個少年武官揚名的,文貴武賤是大明立國百餘年形成的規矩,文官們不會讓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破壞這個規矩,武官必須要被文人死死踩在腳下,想翻身絕對不允許,文官們用頭撞,用牙咬,用命拼也要把武夫們重新踩下去。

明明是一篇唇齒留香的絕世好文章,無端端地跟文官武官們亂七八糟的利益揪扯成一團。好文章已把秦堪噁心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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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門前廣場上,寒風越來越凜冽,文官們的官員儀態早已被拋到九霄雲外,大伙兒三五成群地跺腳搓手,有的甚至蹲在地上直哆嗦,活像前世勞務市場找工作的零散短工。

一名青須飄逸,滿臉正氣的官員終於忍不住了。緩緩朝東宮走近幾步,克制著怒意大聲道:「光祿寺卿艾璞誠心向東宮值衛秦千戶討教,秦千戶何以拒人千里不願相見?如此慢待我等朝堂大臣。做人怎可這般傲慢無禮?秦千戶的秀才功名怎麼考出來的?」

這句話煽起了眾人的怒氣,廣場上頓時喧囂一片,人人義憤填膺。指著東宮大罵不已。

艾璞見成功煽起了眾人的情緒,不由冷冷一笑,繼續大聲道:「我等皆是金榜正科的進士,今日且不論文武之別,不論官階大小,純以讀書人的身份誠心與秦先生討教一二,秦先生是怕了還是心虛了?艾某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篇《菜根譚》果真是秦先生所作麼?既有如此才華,應該不懼與我等坐而論道,討研一番聖賢道理才是。秦先生何以教我等?」

這番話無疑是火上添油,眾官員的情緒愈發高漲澎湃,叫囂喝罵之聲越來越大,東宮門前值守的武士們顯然快控制不住情勢,這幫文官情緒一激動起來。完全有可能衝進東宮。

武士們慌了,急忙跑入小門房裡向秦堪請示。

秦堪無奈地看著興奮得手舞足蹈的朱厚照,沉沉嘆了口氣。

這位太子他是指望不上了,瞧他的架勢,非要把這場熱鬧從頭看到尾,完全沒有居中調解的意思。

麻煩。終究還得他自己解決。

…………

…………

「秦堪,你壞主意挺多的,快告訴我,你會怎麼處置這個麻煩?」朱厚照興致勃勃地笑道。

秦堪摸著下巴沉思,喃喃道:「要不幹脆派東宮武士把廣場上的人全殺了?我的職責是值守東宮,有人慾衝擊東宮,怎能不痛下殺手?」

朱厚照臉色變了:「你可不能這麼干呀,會惹大禍的。」

秦堪眉頭快擰成麻花兒了,重重嘆道:「臣也知道不能這麼干,太不冷靜了,可是臣還有什麼辦法?都說成名了有好處,臣到現在不但沒看到好處,反而多了一大堆麻煩,都是那該死的《菜根譚》惹的禍!」

「《菜根譚》到底是不是你寫的?」朱厚照好奇問道,這個疑惑存在他心裡很多天了。

「臣那天在文華殿里其實是想說,《菜根譚》是我路過一個古剎時在佛像前撿到的,結果……」秦堪幽怨地瞟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楞了一下,接著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

「哈哈,我唯一能幫你的,就是把這事爛在肚子裡,絕不告訴任何人,不然你這可算是欺君之罪了……現在外面鬧哄哄的,你還是趕緊把那幫文官弄走吧。」

秦堪透過窗戶縫隙,看著廣場上那些群情激憤的文官,良久,他的嘴角竟勾起了一抹誰也看不懂的笑意。

「成名不能沒有好處呀……既然說我傲慢,那我索性傲慢得更徹底吧。」

…………

…………

文官們在光祿寺卿艾璞的煽動下,眾人已離東宮大門越來越近,他們聚集成群,大聲喝罵著秦堪的傲慢無禮,浪得虛名,話已罵得越來越難聽。

沒過多久,東宮門內走出兩名武士,將一塊大大的牌匾立在門口最顯眼的地方,然後轉身便走。

文官們楞了一下,急忙走近瞧著那塊牌匾,一看之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艾璞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氣得渾身直哆嗦:「這……這個不要臉的斯文敗類!」

牌匾上的一張宣紙上,赫然寫著太子朱厚照的親筆行書:

「千戶很忙,無暇應對,若欲討教,一言五千兩,一字一萬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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