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內閣和司禮監不動聲色地準備著弘治皇帝的後事,靈台道場招魂幡之類的東西肯定不敢置辦,這會犯了皇家的大禁忌。但是相應的政治軍事上的準備要做好,外敵內患等等,該防備的一定要提前防備,劉健大學士的那番安排實是有的放矢,深謀遠慮。

後事準備方面,這一朝的新舊交替相對而言是最簡單最輕鬆的,因為弘治帝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完全沒有皇子奪嫡爭皇位之類的憂慮,朝堂的大臣和內宮的太監也完全沒有站隊的問題,因為如今的皇家總共只有朱厚照這一個隊,無論站在哪裡都是朱厚照的天下,未來的大明皇帝人選毫無懸念。

弘治朝的大臣們大約是第一批嘗到計劃生育甜頭的幸福人群,皇家只生一個不知給他們省了多少麻煩。

大學士和文臣武將太監們忙著宣大增兵遣將,監視藩王舉動,秦堪和朱厚照在宮裡卻幾晚沒合眼了。

秦堪忙著將千餘名錦衣衛分散到皇宮各處,除了協助騰驤四衛值守皇宮安全外,更重要的是監視宮內太監們的一舉一動,這是個敏感的時期,皇帝病危,即將龍御歸天之時,太監們作為天家家奴,哪怕有一點點的眼神飄忽都會引起錦衣衛的警覺,說不得便要拿入詔獄裡仔細審問一番。

朱厚照不知道整個朝堂都在為他而忙碌,為他的登基而準備,這些日子他衣不解帶。整日侍侯在弘治帝身邊,給他換衣擦身喂藥,弘治帝的病情自然再也瞞不下去,無論太醫們說多少遍藥石無醫,朱厚照仍舊不聽,他相信只要自己盡到萬分的心意,一定會感動上天。一定會讓父皇起死回生。

天和神,總是值得的相信的吧?不然每年朝廷大張旗鼓的祭天祭神,修天壇。地壇,農壇,文治武功突出的帝王還上泰山封禪。這些所為何來?冥冥中總有一位神仙會被他朱厚照的誠心和孝心而感動,讓他的父皇多活幾年。

二人各有所忙,同在宮內自然見面機會不少。幾日後大家再碰面時,發現彼此都掛著兩個黑眼圈,秦堪和朱厚照相視苦笑。

「秦堪,辛苦你了,瞧你這樣子,幾晚沒合眼了吧?」

「殿下更辛苦,身累,心也累。」

朱厚照苦笑道:「得了。咱們也別互相捧臭腳了,這一兩個月估摸著還不能歇,外宮瞧中哪個閣子順眼,你趕緊進去找個地方閉眼打打瞌睡吧。」

劉瑾和谷大用等八虎這些日子也沒睡過安生覺,眼看陛下病危。他們臉上的表情一天比一天哀痛,可心裡卻一天比一天興奮。

陛下若駕崩,太子便鐵定要登基了,太子登基意味著他們的機會也來了,東宮服侍太子十餘年,他們日夜所盼的。不就是這一天麼?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天子即位,司禮監,御馬監,內務府,東廠……劉瑾和谷大用仿佛看到這些掌管實權的宮內衙門司署的位置在向他們熱情招手,從此他們再也不是無權無勢的東宮太監了,他們是新天子麾下的新臣,一代新人終要把舊人換掉的,儘管新人有點老了,對朝堂來說,仍舊粉嫩嫩。

這些日子劉瑾和谷大用等八虎也累,但越累越有精神,他們很清楚,現在是刀叉舉起準備分蛋糕的關鍵時刻了,一輩子也許就這麼一次機會,錯過便永遠不會再有了,所以朱厚照侍侯弘治帝的這幾日,他們幾乎成了朱厚照的影子,無論太子到哪兒,必定有他們在身後恭恭敬敬地站著。

聽到朱厚照關心地讓秦堪去休息,八虎十六雙眼睛羨慕得通紅通紅的,心中滿不是滋味兒,咱們幾個可不也是幾天幾夜沒合眼了,殿下怎麼就不讓咱們去打打瞌睡呢?這秦堪到底給殿下灌了什麼迷藥,令太子對他如此恩寵眷顧……

不論多嫉妒,八虎們也不得不堆起笑臉。

「殿下,秦千戶確實辛苦,不過再辛苦也沒有殿下辛苦,您也幾夜沒合眼了,不如去歇息幾個時辰,瞧您的樣兒已經很累了,老奴打心眼兒里心疼啊……乾清宮裡有老奴等人看著呢,老奴別無所長,唯獨侍侯人這種事兒,老奴乾了一輩子呢。」劉瑾堆起笑臉溫聲勸道。

朱厚照滿意地笑了笑,劉瑾察言觀色的本事委實不錯,幾句話非奉承非馬屁,卻令朱厚照心中暖洋洋的。

「不了,父皇的起居服藥必須由我親自來,你們且退下,我和秦堪有話說。」朱厚照揮揮手,劉瑾笑容一僵,又笑著哈腰退開幾步。

扶著乾清宮外的白玉雕欄,秦堪和朱厚照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秦堪,我知道你有本事,任何事情到你手裡總能迎刃而解,認識你一年了,從沒見過什麼事能將你逼上絕路,你……」朱厚照舌頭潤了潤乾枯的嘴唇,道:「你能不能幫我父皇延長几年壽數?」

秦堪一怔,接著苦笑道:「殿下,臣是凡人,不是神仙啊。」

「我知道這要求有點兒無理,但我總覺得世上沒有任何事能難倒你……」

「殿下,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的。」

朱厚照抿著唇,神情已很失望:「道理人人都明白,可世上能照著道理去做的有幾人?我只是希望能有奇蹟出現……」

秦堪沉沉嘆氣,或許世上確實有許多奇蹟,但弘治帝的壽數不會有奇蹟,童年時深藏宮中,被萬貴妃的爪牙追殺,過著飢一頓飽一頓提心弔膽的日子,年輕時登基為帝,胸中懷有大抱負大志向,常常廢寢忘食,透支身體的健康,終創下這大明中興之象,中年時已沉疴纏身,厚疾難愈,為了延長壽數,又非常不理智的服食道家所謂的金石丹藥,以至本就千瘡百孔的健康狀況火上添油……

奇蹟,怎麼可能有?

秦堪嘆息道:「殿下……真的很對不起,臣,無能為力。」

朱厚照仰頭看著天空,神情無比落寞:「不怪你,你說得沒錯,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二人沉默無言時,一名錦衣校尉匆匆走來抱拳道:「稟太子殿下,秦千戶,寧王殿下攜護衛百餘人入京了。」

朱厚照聞言神情浮上幾分悅色:「寧皇叔來了?」

秦堪眉頭深深皺了起來:「藩王未奉皇帝詔命不得出封地,不得入京,否則以謀反論處,如今已是三月,寧王這個時候入京難道給陛下拜年嗎?」

朱厚照咳了兩聲,道:「寧皇叔確實是給父皇來拜年的……」

秦堪……老朱一家都是奇葩……

「去年冬月父皇便下了詔,命各地藩王可入京朝賀,寧皇叔離開封地也是奉旨而為。」

秦堪瞪大了眼睛:「殿下的意思是說,從南昌到京師,寧王走了小半年?難道他半路被人劫了道,一路乞討過來……咳咳,臣失言,殿下恕罪。」

「那倒不是,寧王半路不知怎的忽然病了,或許水土不服吧,所以車駕到河南時不堪再遠行,臨時落腳南陽府養了幾個月的病,今日進京約莫是身子見好了。」

秦堪撇了撇嘴,什麼病了,多半是不敢進京,無論他的謀反準備有沒有被朝廷察覺,總之寧王心裡有鬼,怎敢輕易進京?如今大約聽到弘治帝病重的消息才來,不知打著什麼算盤……

朱厚照笑道:「秦堪你不知道,寧皇叔對我極好,我小時候喜歡任何東西,他都派人從江西捎來給我,無論煙火炮仗甚至鳥銃火器,他都有辦法弄來送給我,還常跟我說,大明的儲君讀不讀書不打緊,重要的是要會享樂,將來整個大明天下都是我的,我可以予取予求,勿須顧慮……」

秦堪搖頭嘆息,寧王真可謂狼子野心,瞧瞧他都教了小孩子些什麼,從朱厚照小時候便埋下伏筆,把他教育成一個不學無術,昏庸無道的昏君,那時寧王便有藉口揭竿而起,代天下討伐了吧?

皇家宗室之事,秦堪不便評論,只好淡淡一笑。

聞知寧王入京,朱厚照臉上多日的陰霾終於稍見晴朗。

對單純的朱厚照來說,寧王是血脈相連的親人,此時父皇病倒,母后整日以淚洗面,朱厚照特別需要一位親人在身邊。

「來人,請寧皇叔東宮相見……寧王來得很快,似乎已預料到朱厚照會請他來東宮,於是早早便在東宮門外等候。

秦堪陪同朱厚照來到東宮門前,卻見東宮前站著一群稀稀拉拉松垮不成樣子的漢子,穿著暗紅色的大明制式軍服,怎麼看都像在鹹菜罈子里腌了好些天的,不僅皺巴巴,而且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怪味道,一個個像刨了多年垃圾的拾荒者,苦難滄桑全部刻在臉上。

秦堪心生惻隱,低聲道:「這群叫花子不容易,殿下,賞幾個吧。」

朱厚照面露同情,點頭道:「劉瑾,每人給他們發幾兩銀子,再帶他們去城外善鋪,那裡有人施粥贈衣……」

漢子們愕然相視,人群中傳來一道渾厚而略顯尷尬的聲音:「殿下不必了,這些人是本王的護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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